沈沁柔才进院,便听见一道欢呼声:“三小姐,姨娘。”一个身穿半旧青缎袄的老妈妈带着一脸喜气,从在院中急步朝她们走了过来。
沈沁柔抬眼望去,也跟着笑了:“秦妈妈,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梨子成亲是大事,您该在外边多享几天子孙福,怎么就这么急巴巴的赶回来了。”赵姨娘望着秦妈妈也跟着笑开了。
秦妈妈走了过去扶住赵姨娘,笑道:“梨子娶了媳妇,他就跟她媳妇过,有我什么事儿。”
“秦妈妈啊,是怕耽搁梨子哥给她生孙子呢。”碧娥凑趣道。
秦妈妈是个爽利人,听了也不恼,只是啐了碧娥一口,笑道:“你这丫头在小姐姨娘面前诨说什么,莫不是急着想嫁人了?”
“秦妈妈。”碧娥跺了跺脚,脸上悄然爬上两朵红云。
秦妈妈是沈沁雅与沈沁柔的奶妈妈,如今是赵姨娘房里的管事妈妈,其先后共生了五个孩子,其中三个都夭折了,只余了一子一女,儿子梨子在外院当个小管事,前些日子娶了外院的一个管事的女儿,搬到了府外的裙带房,女儿桃子如今是沈沁柔房里的大丫鬟。
在吹雪院的地位可见一斑。
几人笑闹了一通后,赵姨娘的面色才渐渐转好。
秦妈妈扶着赵姨娘,边走边在她耳边关切的轻问道:“老太太今个到府可说了什么?”
赵姨娘拍了拍秦妈妈的手,很是感动,本来秦妈妈请了半月的假,这才过三天便回府了,想来是知道老太太回府了,放心不下她这才急着赶回来的。
“秦妈妈,真被你料中了,幸亏你早早的给我交待透了底,要不然今个还指不定怎么着呢。”赵姨娘拿了块丝绢揩了揩眼泪水,眼睛红了一圈,哽咽道:“今个老太太让我与柔儿好个没脸。”
怎么个没脸法赵姨娘便没再细说,秦妈妈大概也能猜想到。
倒是一旁的沈沁柔挑了挑眉,她就说嘛,姨娘怎么会知道老太太的打算,原来是秦妈妈先与姨娘通了气儿。
“姨娘,这摊子事还是交出去的好,反正咱们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你拢紧了二爷,还怕以后日子不好过。”秦妈妈劝解赵姨娘道。
赵姨娘红着眼低嗯了声,算是认同的秦妈妈的说法,但情绪仍有些低落,也不知是交权的事闹的,还是被老太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撂面子闹的。
“秦妈妈这话说差了,咱们是大火炉旁边好烤火,这么冷的天,谁还去乘那份凉。”沈沁柔笑说道。
秦妈妈一听,愣了愣,哈哈笑道:“咱们三小姐说的对,说的对。”
赵姨娘也笑了,知道沈沁柔是想法逗她,见女儿如此贴心,心头稍稍宽慰,戳了戳沈沁柔的额头,“你这丫头,尽诨说。”
沈沁柔灵俏的吐了吐舌也不辩解。
秦妈妈倒很是感动的抹了抹眼,替沈沁柔说话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小姐这是长大懂事了。”
一旁的碧娥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原本她们以为,沈沁柔会因在松鹤院落面子的事,哭哭啼啼闹个好半天,没想到沈沁柔没哭也没闹,反而还云淡风轻的哄赵姨娘高兴。
沈老太太做事雷厉风行,没一会子,红袖便抱来了几匹上好的丝光云锦,又领了两个丫鬟将账本给抱走了。
沈老太太回府第一日,沈府就变了天。
吹雪院的丫鬟婆子个个如披缟素,碍着秦妈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趁歇息空当省不得埋怨几句。
傍晚的时分,天已暗了下来,沈沁雅还没回院,想来沈沁雅应该被老太太留在松鹤院了,赵姨娘神情郁郁,待到掌灯时分,沈沁雅依旧还没回来,她便说不等沈沁雅了,让碧娥去大厨房领了饭菜先用。
沈家世代经商不缺银子,又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沈大太太方氏便是江宁织造方唯织的庶女,已故的沈二太太姜氏是前户部侍郎姜进识的庶女,沈家二爷沈从文更是官身,是以沈家各主子的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
沈沁柔与赵姨娘面对着整桌精致了菜色,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吩咐青儿收了下去,按份例赏给院里的丫鬟婆子。
天色黑尽,东厢的灯依旧没亮。
赵姨娘一脸落寞,眼不住往东厢眺,沈沁柔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姨娘你伤心个什么劲,大姐姐得老太太喜欢不是好事么?你以为谁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你瞧,今天四妹妹不是想讨好老太太,结果被好生落了脸。”
沈沁雅在沈老太太跟前得宠,于吹雪院或赵姨娘,甚至沈沁柔都是千好万好的事。
赵姨娘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一听,便也放了开来,“是啊,确实是好,有老太太疼着,给她撑腰,整个府里谁敢不给雅儿面子,她过的好便好。”
“秦妈妈,把我的花绷子拿过来,我绣几针。”赵姨娘倚在红木雕嵌螺钿罗汉床上,整人个来了精神。
橘黄的烛光下,秦妈妈的身影被拉的老长,她正准备转身,便被沈沁柔叫住了:“秦妈妈你别去,姨娘她要绣也明天白天再绣,她一绣起来就没个完,都不担心熬坏了眼睛。”
秦妈妈一想,便停住了,反劝赵姨娘,“姨娘,您身子还没好,还是待您身子好了再说吧。”
赵姨娘睇了两人一眼,点头道:“那就依你们说的。”
沈沁柔见天色不早,与赵姨娘话别后,便由碧娥送回了西厢。
一进门,沈沁柔便闻到一股桃子香,她的大丫鬟桃子正在外间训斥喜儿鹊儿两个丫鬟。
“我听李妈妈说,你俩伺候三小姐极不上心,三小姐半夜起身连杯热茶都没得喝,李妈妈说的可是真的。”她叉着腰,来回不停踱步,一副气极了的样子。
喜儿和鹊儿面对着疾言厉色的桃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有找借口,只是连连认错:“桃子姐姐,我们错了,你就饶过我们这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若再有下次,你们便去院里跪着,三小姐让你们什么时候起来,才能起来。”桃子气呼呼的瞪了喜儿,鹊儿一眼,“三小姐性子柔和,你们便敢欺负到她头上去,以后你们再这样,就算三小姐饶过你们,我也不能饶了你们。”
沈沁柔在一旁看着扑哧一笑,走到桃子身后将桃子揽住,“好桃子,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桃子回过身向沈沁柔行了一礼劝道:“三小姐,我知道您心善心软的人,以后万万不能再纵着这些丫鬟,她们若伺候的不尽心,该打的便让人打,该罚的还得让人罚。”
沈沁柔受教的点点头,望着桃子熟悉又似模糊的脸,有股莫名心酸涌上心头,“好桃子,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紧攥着桃子的手一脸真诚,倒把桃子吓了好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