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十分感兴趣地看着眼前长相秀气的女孩，她记得冯若言的进校成绩排名是全班倒数第一，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唯一一个靠关系进到凤凰班的。
“报告老师，”风吹起冯若言的马尾，她每个字都说得肯定，铿锵有力，“小黄人的铺位是我的。应该受惩罚的也是我。”
“行，那你和李小倩一起蛙跳。”何老师指着远处李小倩忽高忽低的黑影。
“老师，应该我一个人受罚！”冯若言胸口涌上一股热气，斩钉截铁的声音比何老师的还响亮。
何老师丝毫不打算在学生面前隐藏她的不悦，并反问道，“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老师就能胡乱惩罚学生了吗？”冯若言理直气壮，早就忘了一切的起因是自己无视校规而引起的，“李小倩没有违背规定，凭什么受罚？”若在古代，冯若言一定击鼓鸣冤去了。
“当老师在问问题的时候，学生知情不报难道是对的？”何老师激动起来，嗓门也越来越大。
“不公平！”从小是家中宝的冯若言见不得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李小倩受委屈，“老师要惩罚的是不用学校被褥的学生，是我，不是她！”
“她讲义气，替你背锅，那该是你感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何老师继续陈述她的理由，“和我无关。她不告知我实情，就得有担当去承担相应后果。”
这些话落在冯若言耳朵里像冰雹砸在胸口一样，老师都是如此冷漠无情不体恤学生的吗？
她打算继续反驳，何老师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本来她受的惩罚是替你担的那份违背校规，现在，她多了知情不报的罪名，再跑一圈。”
忽然几阵凉风袭来，吹走了两人衣衫里藏着的燥热。天上飘来一些乌云，灰影披在她们身上。
“老师你不讲理！”冯若言要为李小倩讨个公道，说话时脸上的肉都在抖动。
“记住，”何老师颇为玩味地说了一句，“这都是你害的。”
这都是我害的？冯若言鼻子一酸，差点眼泪就要落下来了。“我要告诉校长去！”
“你以为我曾经没当过学生吗？”何老师从包里拿出纸巾，冯若言却没有接，“我也可以告诉你爸。”
仿佛胸腔里藏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好几种情绪混和在一起冲击着心脏。冯若言放弃挣扎，为了不让日理万机的父亲还为她瞎操心。
“你这是何必？”李小倩停下蛙跳，坐在塑胶跑道上捶打酸疼的大腿，“那我这不是白蛙跳了吗？”
稀稀落落几滴雨水打下来，两人同时望向布满乌云的天空。
“本来就该是我被罚，”保持站姿的冯若言一把拉起李小倩，风更猛了，拨开两人的齐刘海，露出少女光滑的额头。
“跑吗？”李小倩担心小雨变成倾盆大雨。
“跑！”
雨水哗啦啦地下，不到一分钟两人的衣服就湿透了。
从未有过雨中奔跑的体验，真爽！两个少女再次相视而笑，看到对方发丝湿漉漉地紧贴头皮，好像再没有什么秘密是不可以找对方倾诉的了。
操场上的队伍在军官的组织下有序退场，留在这儿的学生越来越少。
忽然两人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们同时回头，撞上了张媛媛迫切的目光。
“老师让我过来，叫你们别跑了。赶紧回去。雨太大，会感冒。”能听出张媛媛十分着急，夏天的雨下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况且天上还阴沉沉一大片。太阳没有要露面并驱赶阴霾的意思。
“我还想继续跑！”冯若言大笑着说，冰凉的雨水从脸上滑过，是那么惬意舒适。
“我陪你。”李小倩也在笑，一口贝齿在雨水里发光。
张媛媛干脆也晃荡起肥硕的身躯，跟在两人身后跑。因为体重的缘故，她渐渐落在两人身后，却没停下过。
“——让我们荡起双桨……”冯若言带头唱歌，但是跑步太无聊了。
“都高中了还唱小学生的歌，丢人，”李小倩搜索大脑中熟悉的歌，“——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张媛媛接上，她一开口，冯若言和李小倩都惊呆了，没想过她的声音如此醉人，让听者自然而然陷入到她歌喉营造的氛围中。
“嘿，你们三干什么呢！”有人冒着大雨赶过来，雨帘后她身形模糊根本看不出是谁，但听声音能辨识出，那瘦小的身影是何老师。
没人吭声，三个人铁了心要在雨中高歌前进。因为心里赌气，她们唱歌更响亮了。气势上，可不能输给老师。
“都给我回去！”何老师跑到冯若言身边怒吼，“听到没有？”
——十年之后……她们没停下歌唱，好像老师和她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她们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她们、操场、雨水和歌声。
雨水如瀑布般淌个不停。无论是冯若言的耐克跑鞋还是李小倩和张媛媛的无名小白鞋，都灌满了雨水，夹上了细碎的沙子。
何老师忽然停下来了，对613的三个女生来说，她的存在如路过路边的一棵树而已。她们没人注意到，何老师脱掉了高跟鞋。
一首《十年》不够尽兴，张媛媛开头唱起了《丑八怪》。
这早已不是一次惩罚性质的跑步了，尽管疼痛的大腿在提醒李小倩，她有为这份友谊付出。
张媛媛其实注意到了有新人加入到歌唱队伍里来，但和谐地融入到了歌声里，她也就没去细想，一唱起歌，全世界只剩下声音。她消失了，她眼前的两位室友也消失了，只剩歌声，在天地间回响。
大概三圈下来，领头羊冯若言没了力气，三人才停下来。
随后，第四个人停下来。
何老师别在衣领处的镜片上全是水，她的眉毛已经花了，口红也淡了。
三人难以相信，何老师陪着她们在雨中跑了这么久。
而且，李小倩注意到，何老师打着赤脚，一定很疼吧？她四处搜罗何老师的高跟鞋放在哪儿的，张媛媛追随她的目光找到了鞋，甚至抢在李小倩行动前跑去拎起了鞋。
此刻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团东西堵在胸口让她们说不出话来。
“走，去食堂，我找厨房熬点姜汤。”大人终归是大人，何老师率先开口，音量正常，语调正常，语气正常。
613的三只少女却心有异常，真是个怪老师。但全都默默跟在何老师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