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杨于民上咱家了,找咱爹。”李文澜说。
“嗯,最近他家出了大事。父母被三峰山下来的土匪给杀了。”李文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可怜!”李文澜轻轻地抿了一口。
“是啊,我当时还上房子上点火告诉咱爹了呢。我觉得杨于民是得罪人了。”
“看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咋会得罪人呢?”
“这个说不准,那天我听到有人指认说,那是杨于民家。”
李文澜吃了一惊:“乡里乡亲的,至于把土匪叫来吗?”
李文灿朝外面看了看,低声说道:“隔壁老杜和杨于民不对付。因为那坑边肥田,结下了梁子。我觉得这个老杜不简单。”
李文澜对杜根灿印象不深,但听哥哥这么说,也就点点头。
李文灿已经结婚,育有一个五岁女儿,此时在西屋,见李文澜过来,做嫂子的也过来见过,少不得李文澜也给嫂子一些碎银,说年下了,给侄女买些东西吧。
嫂子见文澜懂事,自是背后在文灿跟前把他夸了个够。看看天近中午,李文澜说回东院,文灿一家拦不住,也就随他意思,送出大门,文澜转身告别,走上主街,慢慢向东边走去。
远远地看见自家箭楼楼顶了,李文澜发现杨于民从自家出来,低了头自顾自朝西而来,几乎和自己撞个满怀。杨于民吓了一跳,他这次没有背褡裢,但粗布袍子里鼓鼓囊囊的。
“李大掌柜,你这是?…”
“随便转转,随便转转。”李文澜回答,“不在家多待一会?这么着急走啊?”
“时候不早了,该回了。”杨于民有孝在身,但进李公望家,害怕人家忌讳,就把穿的白布鞋脱掉,只在粗布袍的斜襟上,缀了一小片白色布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杨于民一边说,一边往西走。
看看杨于民走过去,李文澜突然觉得就这样过去,似乎有点不对劲。就又叫了一声“杨哥”
杨于民转过身来,原本瘦削低矮的身体,在寒冬里愈发显得瘦小。
“听说杨哥家里遭受大难,心里很难受。这点东西您先拿住。”李文澜说着,塞到杨于民手里一些碎银。”
“哎呀,这咋会中?”杨于民一边往后退,一边摆手。两人在街上来回推搡了两下,杨于民还是接住了。
他满脸地感谢,凑近李文澜说:“李叔在家等你呢。”李文澜觉得奇怪,寻思,等我有啥事呢?
那杨于民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回到家里,李公望反倒没有再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让李文澜颇感奇怪。再问,那李公望只是把杨于民家遭受土匪抢劫的事细说了一遍。
听说哥哥在房顶笼火救杨于民一家,李文澜插了一句,土匪会不会报复啊?
“他们不敢,几个土匪山贼,没啥可怕的,咱家好歹兵丁十个,有枪有刀。”李公望颇为得意,“谅他们不敢来咱家。”
李文澜心里没底,只是看老爹如此自信,也就没再言语。吃过中午饭,文澜要回禹州过年,李公望知道挽留不住,就说,没啥给你带走,让李黑把小吕镇何老大做的豆皮带走些吧。
李文澜也不阻挡,禹州做豆皮的多,但要吃出老家的味道,还是从老家带的好。
李黑正安排侍女往筐里放,那边李强喊着“小吕镇的何老大送豆腐来了。”言未毕,那边何老大已经进了李家大宅。
看何老大豆皮筐里放一把石锁,李文澜好奇,就问一句“这师傅的石锁看有几十斤吧?”何老大一边往外拿豆皮,一边憨憨地说“不知道呢,都是用来平衡筐子的。”
“何师傅经常来家,这次你赶得巧,把豆皮豆腐都带走吧。”李公望在旁边儿说。
何老大身手利索,言语不多,李文澜对其颇具好感,那边李黑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盯着何老大,抬头看一眼李文澜,眼神游离,捉摸不定。
远处李文君喊了一声什么,李公望回头看看,见是刘小琴和文君在中厅外的空地上踢毽子,旁边站着私塾先生和文昭,就回头跟文澜叮咛了一句,返身走了。
这边文澜心下不悦,老爹心中只有那个狐狸精,难怪母亲生他气。
出了大门,两轮马车已经备好,李文澜坐上,正待要走,看见何老大也挑担儿出来,就又打声招呼。
何老大感觉李文澜文质彬彬,和李家李黑、李强不同,很有礼貌,对其也平添了几份好感。
李文澜坐车先行,何老大在后跟着。出村东头就是一条南北大路,往南走,是赵庄、刘庄,继续走,就到郏县了。
往北走,过余庄,是关庄,折往东,就说小吕镇。没到村头,看见两辆四轮马车进村了。
驾车人穿着打扮貌似禹州县衙公差,旁边儿还坐着一个公差,驾车公差手里鞭子一扬,马蹄得得得跑过。
地上溅起细碎的雪花,伴着稀泥。一会儿就到了李家大门,李强等人原本认得他们,不一会儿李公望亲自迎接四人进了屋,不多时,四人走出,和李黑、李强等人进了后院库房,往外搬运装满东西的大麻袋。
装满马车,几人并不逗留,调转车头,朝村东得得得而去。
再说李文澜坐在马车上朝往禹州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两辆四轮马车从旁边疾驰而过,带起一汪泥雪,溅了车夫一身,也溅在李文澜身上。
那几人仿佛没有看见,径直策马扬鞭狂奔而过。这几人进村子时,李文澜就觉得奇怪,公差到自己家里,会有什么公干?拉的东西像是粮食,自己家咋会存这么多粮食呢?
看看那两辆车往禹州疾奔而去,李文澜也不再多想,缓缓地信马由缰,也朝那个方向走去。
抬头看看天,那雪下的越发的紧了,天地一笼统,一阵风吹来,李文澜倍感寒冷,不由得裹紧了棉布罩袍。
走近关庄右转,是一条窄窄的路,因为下雪,已经看不出路面,雪地里宛若站立着几个人,车夫吓了一跳。连说,李掌柜,李掌柜,碰到劫路的了。
李文澜也吃了一惊,刚才的那点睡意早已无影无踪。他瞪直了眼睛,看那几个人越来越靠近马车。
来人共有四个,长短不一,胖瘦不等,手上肩上各持家伙事儿,或锄头,或铁锹,面无表情,冷漠冷漠,站在车前,一动不动。
李文澜见状,赶紧下车,抱拳弯腰曲背,连声说“各位爷们儿,各位爷们儿,有话好好说。”
为首一个瘦削汉子,麻秆型的,往前跨了一步,嘴唇翕动,声音不大:“说啥呢,把东西留下吧。”李文澜这次回家,只是给老爹带了一些银两,并无他物,布匹绸缎家里不缺,也就没带。
从家里返回城里,只有老爹给的豆皮豆腐之类。所以,听闻此声,立即让车夫从车上搬下两个箩筐。
土匪见状,先把箩筐搬过去,放在身边,接着,那“麻秆”又说:“把钱也掏出来吧。爷们也要过年啊”
李文澜伸手探进口袋,摸索半天,只掏出几小包碎银,很少,那是原准备给到家的亲戚孩子的压岁钱,因走得急,就没来得及放到家里。
现在都掏出来了,双手递与“麻秆额”。几个土匪见车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银子也就这么多,开始上下打量李文澜。
一个矮个子土匪对着“麻秆”说:“哥,这货的棉袍怪厚哩,让他也脱了吧?”那“麻秆”看了一眼李文澜,说:“你特码还等啥哩。脱呀。”
李文澜面有难色,这一脱,没了棉衣,冰天雪地里,走不了多久,就会活活冻死。
那矮个土匪见李文澜迟疑,举起铁锹照着他脑袋径直拍下。吓得车夫“唉呀”一声,闭了眼睛。李文澜也闭了眼睛,恐怖受死。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锹没有落在李文澜头上,倒是飞快弹起,跃入空中。
再看,何水已经纵身越过,反手勾住即将落地的石锁,再一反身,倒空翻,双脚稳稳地站在雪地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那“麻秆”都看呆了,大声喊出一句“我日!”站在原地不动。
另外几个土匪,面面相觑,也是一句话说不出。何水见土匪被震住,大吼一声:“滚,今天老子不想开杀戒,把豆皮拿走,把银子留下。滚!”
待到李文澜、车夫回过神来,那土匪早已不见踪影。看着何老大,李文澜百感交集,赶紧把银子递过来。
何水做了个拒绝状,淡然说道:“李掌柜,不必如此。路见不平罢了。你们趁早赶路吧,这里属于三不管地方,听说三峰山土匪常来劫道儿。路上多加小心。”
李文澜生死边上走了一遭,已将何老大视为救命恩人。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个劲儿说:“何师傅,你改天一定要去禹州奎楼街一趟,我等你啊。”
何老大点头微微一笑,算是答应了。那李文澜见状,也不多说话。
想把豆腐豆皮留给他吧,人家本身就是做这个的,那点碎银子原本是给小孩子的压岁钱,现在给何老大,显然又冒犯人家。
李文澜想了一下,只能邀请何老大到禹州城去一趟,表表自己的心意了。
那何老大点过头后,挑起挑子,径直往东,返回小吕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