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鹏上前拎那石锁,何水待要制止,不想元鹏竟然把那石锁举了起来,脸色在油灯光下也成了黑色。
“嘿嘿,何师傅,不,表舅,你看我咋样啊?”元鹏很是聪明,在滑县教众里面,听从张氏要求,以“夫人”螟蛉之子的身份与人交往,包括何水也不例外。
但来了禹州之后,知道那些做法已毫无必要,于是,不待张氏批准,也就自作主张,改了称呼。
何水听了,心头不由一热,在天理教,等级森严,亲情已无,到现在表妹还是改不过来,倒是元鹏,贴心知意,让他感觉心暖。
“很好,下次我教你新的。嗯,元鹏,我明天去禹州一趟,你想要点什么?”
“嗯……,要什么啊。禹州都有什么啊?好玩吗。”元鹏孩子心性,在小吕镇这长时间,都没有出去过,想到这里,何水心里不由也是一阵难过。
何水心想,以后一定要带孩子去禹州一趟,让他见见世面。
第二天一早,何水隔着窗户说了声“我去禹州一趟。”,不似往常,前面加个“夫人”。
里面没有动静,停了一会儿,里面回了一句“你去吧。”声音里竟然柔和了许多。
这声音的丝微变化,让何老大热泪盈眶,“表妹,表妹…”何水在心里呼喊着,一任脸上的泪水无声滑落。“那我去了。”
何水扭脸,柔声道,悄悄擦落泪水,出了门,浑身像装了弹簧,直奔禹州而去。
走至文峰塔,远远看见一人在那里晃动。何水心中一凛:“难道又碰到土匪了。”说话间,已经到了那人跟前。
何水不认识那人,那人也不认识何水。双方互相打量一阵,那人开口了:“敢问先生去往何处?”何水稍一弯腰,答道:“禹州。”那人回礼,答道:“巧了。我也去禹州。”
何水的个性,不喜与人交往,尤其陌生人。今见那人站在路口等自己,又似乎一个劲儿往文峰塔院里瞅,心下也多了丝好奇,也想探究对方到底是干啥的。
那人个头中等,背略有驼,年纪四十左右,头发确已花白不少,一条辫子灰白相间,耷拉在驼色棉袍外面,一张脸看似浮肿,一双眼袋鼓胀着,黑眼圈特别明显。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人留了指甲,貌似特意修剪过。但指甲缝里污垢填满,黑黢黢的。
第一印象,何水感觉不佳。但作为同路人,何水礼貌地点点头,算是答应和他同行。那人背虽然驼,但行走并不慢。何水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何水感到好奇,就问:“见先生刚才往院里看,敢情是认识里面的人?”那人答道:“此院诡异,里面来个和尚,是个花和尚,进去的人多为良家女子。这院就是个红莲寺!哪一天没准我会烧了它。”
何水又问:“先生是这附近的吧?,你认识这个和尚?”
“我,人称刘仙儿,就是这梁家庄的。”
“哦,这和尚是哪来的?”
“不知道哪里的,反正挺邪乎的。”
“呵呵。咋邪乎了?”
“我不是说了嘛。咦,今天看好像里面没人啊。”刘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
何水看刘仙儿亦正亦邪,不似大恶之人,也就虚与应付着。进了南城门,两人分手,刘仙儿往药行街方向走,何水往陈家坊街走。
因为做豆腐,何水和边丙申关系一直不错。上次何水将边丙申豆子全部弄走,也担心他年关如何度过,尽管帮不了什么忙,但看看人家,哪怕安慰几句,也算一种补偿吧。
抬头一看,已然到了边丙申店前。
边丙申不像上次倚靠在门框上无所事事,倒听得屋里忙忙活活。何水挑开棉布帘子,里面雾气缭绕,隐约看见一个人忙活着,那是边丙申。
何水喊一声,那边边丙申停下手中活计,朝他走来。
何水感到诧异,上次边丙申不是说,豆子不都给他了吗?哪来的豆子。
边丙申看出何水眼中问号,嘿嘿一声:“天无绝人之路,虽然价钱贵些,但还是抢到一些。”何水问道:“是从开封府抢的吗?”
边丙申回答:“哪里?就在禹州。”何水好奇:“禹州?禹州不就那几家粮店吗?不是说早就没了库存吗?”
“这你有所不知,这次是知县老爷的弟弟从开封府弄回来的。”
何水心中吃了一惊。是张松伟吗?他有这个本事?
见何水不信,边丙申告诉他可以去奎楼街打听一下,那里有张松伟开设的粮店。
何水认识张松伟,来禹州见张彩,每次都是松伟接待,虽然他本人不是天理教教徒,何水和他没有深交,但以他的眼光看,松伟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难不成真是王天赐从开封府搞来的?那张彩应该知道这事啊。
再说,官员本身,乃至官家子弟从事粮食买卖,那可是大忌,荒年当头,被上峰知道,那脑袋弄不好是要搬家的。
如果松伟出事,天赐夫妇必然受到牵连,如果朝廷细查,会发现张彩还是天理教南坛负责人,那个时候,事情就闹大发了,结局将难以设想。
何水想到这里,和边丙申匆匆话别,往奎楼街走去。他要见到松伟,问个明白,粮食从何而来,为啥要做这头上悬刀的生意。
快到奎楼街口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小门脸前,扯直了喉咙喊:“太贵了,太贵了!……”
“嫌贵哦?嫌贵别买呀,我又不是求你买。”
何水听出那人的声音,正是松伟的。松伟抬头一看,也发现了何水。远远地,朝何水咧了咧嘴,算是打过招呼了。
看松伟意思要让何水再等一会儿,何水就信步往前,没多远,快到黉学八士坊街,走进一个胡同,看有无卖毛笔什么东西之类的铺子。
正待走出小巷,旁边儿一小门开了,露出一个人脸,见了何水,先是一惊,接着笑意盈盈:“何将…何,何大哥!”
何水也是吃了一惊。那不是妙真吗?换了农妇衣服,正准备往街上泼污水。
听到两人对话,里面的宋元功也赶紧出来,嚷着让何水进屋。
何水也不客气,进了宋元功家。说是家,也是勉强得很,只不过因为屋里有了女人,显得像个“家”了。
何水并不先提松伟卖粮食的事,因为他不知道宋元功和张彩的亲戚关系。只是说,来禹州给元鹏买个毛笔,好一点的。
宋元功听说,蹩过身去,从墙上取下一根狼毫做就的毛笔,递与何水。说:“何大哥,您要用,我送您一支好毛笔,这是在滑县时我哥送给我的。”
那毛笔一看就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做就,圆润而富有弹性。
何水没有文化,不懂书法,但知道东西好赖。那毛笔显然是贵重物品,笔杆靠近狼毫处,套了一根铜管儿,笔尾又打了一个镶金套环。
见何水犹豫,宋元功以为他嫌弃毛笔不好,又说:“何大哥,这是有名的‘关东辽毫’,宜书宜画。”
何水见状,更不敢来接。宋元功看懂何水内心想法,豪爽地说:“人家说好马配好鞍,元鹏小哥天资聪颖,我是见过的。这笔配他很般配。我只要求他爱惜这支笔。”
妙真和香珍在旁边看着,嘴角挂着笑意。妙真对丈夫的做法,显然是支持的。
宋元功又递过一个宽约一寸,长约一尺的木盒子。盒子上面刻了一副古画“萧何月下追韩信”。
宋元功打开盒子,里面衬里是一层褐色的短绒,显然这是放置毛笔用的。何水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将毛笔放到里面。
何水正待要合上笔盒,听得外面一声喊“何师傅,您大驾光临,咋不说一声啊?”几人抬头一看,正是李文澜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屋子太小,李文澜进不来,只好后退一步,站在门口向两个男人做出邀请的姿势。要他们到家里坐一坐。
两人也不客气,跟着进了李文澜家客堂,侍女很快端上茶来。三人叙旧,李文澜少不得又把何水感激一番,何水只是谦让不已。
宋元功趁机也恭维李文澜几句,感谢他送来的食物。三人出身不同,身份差异悬殊,但脾味相投,相谈甚欢。
何水不经意问了一句:“外面不远处,有卖粮食的,二位可知?”
李文澜点了点头,说:“已有几天了。价格高得离谱,就这还买不到。”
何水看看宋元功,宋元功一脸诧异。宋元功身上并无太多散银,家里的粮食和李文澜送的东西,已经能凑合过年,加之这几天雪下个不停,他并没有注意这档子事。
现在见何水看自己,就想起身出去看个究竟。那边李文澜开口了:“是知县王大人的小舅子张松伟,从开封府倒腾了些豆子玉米回来,在街上卖。”
禹州虽为州,但为散州,没有下属县,禹人仍称呼禹州为禹县,称知州为知县,州丞为县丞。但无论是王天赐还是陆有恒,都不太喜欢大家如此谦称。
宋元功暗里吃了一惊。张松伟何德何能,能从开封府倒腾粮食回来?这事表姐知道吗?
这边何水、宋元功替松伟着急,或者说替张彩担心,那边李文澜已经安排好了送给二人的礼物。
三人起身,何水、宋元功向李文澜告别。李文澜并不挽留。
送二人出来,何水一个大包,宋元功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细粮,玉米面粉、糕点之类。这边的大包何水就斜挎在背上。
何水谢过李文澜,正要迈步,小巷口走来一个人,老远就喊:“何先生,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