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镜像年轻时那样，捧起廖天伦的手深情地一吻，又把他好好夸奖一番。说自己这辈子能嫁给廖家当媳妇终生无遗憾。廖天伦说都老夫老妻了，儿孙也都那么大了，老两口的感情早已炉火纯青，用不着再添柴加火的。谁还不明白谁的心思嘛。忽然意识到什么，便说：“如镜，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的话格外多，净拣好听的说，还一个劲儿地讨好我。是不是有事求到我呀？”明如镜笑道：“人家说，知妻莫如夫。一点没错。我是有事跟你商量，但绝不是求你啊，看把你给臭美的。老婆找你办点事，能算求你嘛。”廖天伦说，算商量商量不算求好了，催促着有事快说。
廖天伦一催促，倒使明如镜到嘴边的话不知如何说好。稍稍理了理思路，她说：“今天，咱俩先立个规矩，谁都不许发火。行吗？”廖天伦说行。明如镜说是关于张志林的事。廖天伦刚想瞪眼睛，又笑了笑说，有言在先，遵守承诺。明如镜放心了，把她事先打过腹稿的话，倒了出来。她说：“天伦啊，咱俩夫妻半辈子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为人处事的原则嘛。这么些年，咱俩一直是夫唱妇随，配合默契。我从来都是以支持你的工作，支持你的事业为我的原则，不给你提任何要求，不给你添任何麻烦。甚至包括我们儿女的事在内，一律不给你添乱，让你轻装前进。可我怎么想，张志林这个人都应该给予重用。今天，就算我给你举荐一个人才吧。”看廖天伦的情绪没有明显波动，又说：“他从小就死了亲娘，是他爹把他拉扯成人的。这个人很争气，立志做大事创大业。在那穷山沟里练就了一身吃苦耐劳，勤奋务实的品格，靠着自己奋发向上的那股劲，因地制宜，造福一方百姓，硬是把一个贫困落后县的经济搞上去，提前奔了小康。我认为，依张志林的水平，绝不仅仅停留在一个县长的位置上，应该给他提供更大的舞台。不过，要想因才施岗，不是没有途径，也不是没有岗位，就看你愿不愿意担当伯乐重任，把他扶上战马，给他广阔的天地驰骋。我相信，他肯定会不负众望的。”她心里的鼓点越敲越密，越敲越响。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廖天伦的面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双手卡腰，来回踱步，从那眉宇间皱起的“川”字可以看出，张志林的事已引起他的思考。明如镜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等待。终于，廖天伦又回到沙发上坐下，略显深沉地说：“这个人是有点本事，可就是太圆滑太世故。我最看不惯他动不动就打躬作揖，点头哈腰的样子。”明如镜却说：“谁还没有点个性呢。他一个山沟里的副县长，能见过多少世面呢？你就不要求全责备了好不好。看人嘛，要看主流，看他有没有胜任某个岗位的能力，不要盯着人家那点小毛病不放嘛。”廖天伦笑了。他说：“你怎么引用我常说的话来说服我啊。看样子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近市委副书记者，也会讲官话喽。”明如镜也笑了。她是心中有数的笑，是松了口气的笑。她说：“说不定将来你还会为我立一功呢。要是张志林到市里任职以后，方方面面的工作出类拔萃，你会忘了我这个举荐人吗？”她的表情更加丰富，神采飞扬。
廖天伦答应问一问组织部那边，有关张志林的考査情况。说如果没有大问题，争取提交书记办公会商议。
武秘书忙坏了，也高兴坏了高兴的是廖晓云来电话讲，经过再三考虑权衡，还是决定回父母身边工作。一来可以尽孝道，说她是家里惟一的女儿，常年在外读书求学，很少孝敬父母，心里挺愧疚的。回这边工作可以弥补亏欠。二来可以方便两个人的交往，也好尽快给对方一个说法，行不行有个了断，谁也别误了谁的大好青春年华。撂下电话，武秘书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扑腾。说实话，他做梦都盼着廖晓云读完博士能回来工作。正如廖晓云所说，两个人的来往会方便得多，自然而然地能更好地培养培养感情。一旦条件成熟，他会毫不犹豫地娶廖晓云为妻的。单等着能挽上佳人的臂膀，手捧夺目的红玫瑰，踩着铺满鲜花的红地毪，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拍，走进庄严而神圣的殿堂。那一刻，将是他人生长河中最为壮丽的风景。他在想象中陶醉沉迷。
然而，廖晓云那冰壶秋月且胸无城府的率真性格，衬得他多少有些下里巴人的味道。两人之间距离感，便由此而产生了。不过，有距离感并不可怕，并不意味着没有更进一步继续交往的可能，也不意味着距离感不可以缩短。他看好前景。虽说廖晓云是医学博士，哪个单位都会争着抢着要，根本用不着他找门子托关系，但由于感情的需要，还是把给廖晓云挑选接收单位，当成了头等大事。
张志林更让他头痛。如今，他是想不想帮忙都得帮忙，敢不敢过问都得过问，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他有苦难言，也只能自己将自己酿的苦酒吞下，壮着胆子看未来。其实，当他收下张志林的八万块钱，答应张志林在廖书记跟前敲敲边鼓，煽乎煽乎的时候，就知道这锅饭做起来挺危险，也挺麻烦。但既然做了，难不难，险不险，得看自己的本事。出乎意料的是，当他绕着弯子打探张志林到市里任职有多大可能时，廖天伦竟非常爽快地说：“张志林是个人才。只要组织部那边的考査问题不大，可以提交书记办公会商议。”他顿时惊喜欲狂，只是害怕廖天伦看出破绽，没敢表现出来过分的喜悦。但还是抑制不住欣喜之情，举手加额，春风拂面。
待廖天伦一离开办公室，武秘书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庆幸老天有眼，关键时刻帮他一把。他知道，只要组织部经过认真地对拟提拔对象进行严格考査，写出客观真实的考查报告，并写明确拟提拔者的任职岗位，等轮到常委会上讨论时，会基本尊重组织部意见。当然，也有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常委会也可以直接确定考查对象，交待给组织部下去考查。这两种情况，都不排除带有权势和感情的影响。相比之下，层层选拔，层层推荐，层层考査，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来的，基本属于精英类，并且公平公开公正的成分大一些。恰好，表面上看，张志林就属于这一类，响当当，硬邦邦。只要能提交常委会，十拿九稳。任职一下，盖上市委大红印章，张志林光宗耀祖的同时，他为张志林操的那份心也应就此完结。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是各走各的阳关道，还是各跨各的独木桥，都跟对方没关系。但现在不行。这两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谁也用不掉谁。张志林需要的是更大的权力，而武秘书需要是更多的金钱。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眼下的重头戏在组织部。武秘书揣摸了半天，仍觉得心里没底，从部长到几个副部长，都算得上是坚持原则，勤政廉洁的榜样，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搞小动作。只有他的那位副部长同乡的特殊关系，或许还真能帮上忙。于是，他拨通了同乡的电话，说有点个人小事麻烦他。又说电话里讲不大方便，最好去市委对面的咖啡厅聊聊。那位副部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说正好到了该喂肚子的时间，到那里弄些甜点吃也蛮不错的。
匈牙利人开的这家咖啡厅，从来没有大张旗鼓的搞过宣传，却天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家咖啡厅靠着市委吃市委。有人说，匈牙利人聪明会钻营，就知道市委的人有钱。所以，咖啡厅不开在闹市区，却偏偏选这么几间不起眼的矮屋。其实，不是匈牙利人聪明，而真正聪明会钻营的还是我们中国人。因为据资料考证，匈牙利人的祖先是中国的匈奴人。
武秘书和组织部那位副部长，挺不情愿地被挤在角落里。服务生说这已经不错了，还有位置可坐，不然，只好靠在吧台处当回站客。武秘书说得了吧，还是别当站客为好，就这么着吧。服务生问二位要点什么。武秘书说当然最有品味最有特色的。服务生边写单边打量两位客人，说二位一看就是贵客，钞票嘛，肯定不会少的。组织部那位副部长不耐烦了，把脸一板说：“哪那么多废话，快点把我们要的东西上齐，我们还有事。”服务生满脸堆笑，鞠躬作揖，说对不起，会马上把东西上齐。
张志林的身份突然变成了武秘书的亲戚。组织部那位副部长问是什么亲戚。武秘书笑起来的样子不大自然，但话说得倒还不打结。说张志林是他娘舅家的儿子，应该称为哥哥的。又’说：“你是知道的，我虽然给廖书记当秘书一年多了，托我办事的人多得成群，但我从不管闲事。多半是为了维护廖书记的形象，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总是借故推辞，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这次张志林的任职问题，我必须给予更多的关注。这里边是有私人情感，也就是亲情吧，我不否认。说到底，我是念及了亲情，但绝不是任人唯亲。因为张志林有能力胜任市里任何一个区的党政一把手。这一点，你们组织部应该比我了解到的还多吧。”组织部那位副部长却说：“你既然把我当朋友，咱就实打实，谁也别玩虚的。张志林的情况是我领着人去考查的，是比你要清楚，油头滑脑，油嘴滑舌，好大喜功，好高鸯远。就冲着他有那点臭钱，天王老子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武秘书傻了。脑袋嘴嗡的，几乎失去了正常的思维，傻呆呆地坐着。组织部那位副部长轻轻地一笑说：“武秘书啊，看样子你的确是个老实人。我只是摆一摆张志林的现状，就把你给弄得没有方向感了。其实，这年头谁还不清楚事该怎么办吗？既然咱俩是朋友，我会有帮你忙的办法。话不都是人讲的，文章不都是人写的嘛。如果有出入，也仅仅是看法不一致的问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不会被追究什么的。
这一点，我要比你老练多了。常年累月干着同样的活，就是个熟练工，也是熟练工里边的高手了。我不知道你服不服气。”
武秘书顿开茅塞，心领神会，连说服气。又说：“你这么讲义气够朋友，我知道下边的事儿该怎么做的。你放心好了。”
组织部那位副部长把手一抬，又放下了。他说：“我可没让你做什么啊，我也没有什么好放心的。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廖天伦书记是出了名的廉政模范。他的眼里是揉不进一丁点儿沙粒的，你小子千万不敢太嫩了。假如说有办法让廖书记把张志林的事提出来，那可是一言九鼎，市里的干部几乎是他一人说了算。历任市委书记对他都非常尊重，非常放心，可谓德高望重。在使用干部方面，廖书记最烦这个打招呼，那个又说情。他干了十几年的管组织的书记，历届市委书记都以他的意见为准，可见他的魄力啊！所以呀，要攻克廖书记这个堡垒，直接冲锋，势必打败仗。”
武秘书先是瞬间的发愣，接着眼睛一亮，佩服的眼神由心中而射出光芒。
明如镜领着格格经过门岗时，跟沈东北友好地相视一笑。说这孩子一天到晚都这么精神，还是年轻好啊。沈东北的笑显得有些腼腆了。明如镜忽然看见了张志林的背影，就问：“小沈，前边那个人是去我家的吗？”沈东北说是的。明如镜不自觉地心跳加快，步子也加快了。心里说，这小子不能总往家里来啊，引起外人注意可就麻烦了。那是要坏事的。
王灵丫给张志林把门打开，像是迎接自家人似的，无拘无束，随和亲切。正准备问张志林有什么事，明如镜和格格进来了。张志林早先的唯唯诺诺统统不见了，又是姨长姨短的，套一番近乎，亲如一家。明如镜示意王灵丫把格格领走，说大人说话时小孩子不听为好。张志林却底气十足地说：“没关系。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顺便过来看一看。因为廖书记那边太忙，我实在不好打扰他啊。我来家里喝杯茶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王灵丫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说出来的话也好听。要不是张志林的确有事急着走，一准会被留下吃饭。人家都说走了，王灵丫还坚持说：“张县长，还是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好了。都是家常便饭，也没有外人嘛。”张志林还真的犹豫起来。
明如镜心里直发慌，直埋怨王灵丫多嘴多舌。人家要走就走好了，干嘛非得挽留不可呢。就说：“灵丫呀，人家张县长有事要走，就别强留了。”王灵丫心里说，这么个财神爷能白吃白喝你的嘛，看你小气的。没想到张志林大大方方地说，请灵丫姐回避一下，他有事要跟明姨讲。又说是几句话，说完就走。王灵丫心里说，莫非有猫腻，不然不背人。临走，还故意打量一下张志林，把人家弄得挺别扭，还以为是穿戴出了问题呢。
王灵丫一走，张志林又变得无遮无拦了。他取出个大信封往桌子上一放，一只手摁在上边说：“姨啊，这是您外甥孝敬您的。您什么也别说了，我这就走。”明如镜连推带拽，说什么也要让他把东西拿走。张志林的眉头往上挑了挑，又放松放平了。他说：“这是十万港币，您不会是嫌少吧。”说罢，满脸带笑。趁着明如镜左右为难的时候，一甩手走人。他走到门槛处又扭回头说：“姨啊，我还会再来看您的。”明如镜跟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好。然后像木桩似的，站在那里原地不动。
王灵丫多猴精猴能啊，什么也瞒不住她。她突然出现在婆婆身后，冷不防的叫了一声妈，把明如镜吓得一惊说：“这个死灵丫，你啥时候过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你把我吓死算了。”猛地觉得手里的纸袋子不能被发现，但为时已晚，藏都没地方藏的。王灵丫直盯着那个纸袋子说：“妈，您怕什么啊，不会是拿着定时炸弹吧？”明如镜僵硬地一笑说：“什么定时炸弹，乱讲。”王灵丫伏在婆婆的肩头说：“要我说啊，老妈您赶紧把这玩意收好喽。万一要是让我老爸发现了，您想咱家里还会有太平日子吗。他的脾气您不会不知道吧？”她顺手抓了个黑色塑料袋，又说：“还是快点收起来，被谁看见都不好。”明如镜忽然变得拱手听命，对王灵丫一个劲的随声附和，东西被藏了起来。明如镜说：“灵丫啊，你知道妈可不是那贪心的人。
虽说这么多年跟着你爸当官夫人，从来不敢沾惹任何有求于咱作的人，生怕影响你爸的形象，这回这事是个例外。我想不管怎么说，张志林跟咱还能沾点亲戚。”王灵丫一副恬不为怪的神态说：“哎呀我说妈，您跟我解释那么多干嘛。虽说钱这玩意儿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谁怕钱多了咬手啊？这年头，有几个不为自己打算的？就连傻瓜也还有私心吧，更何况正常的人呢。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打满算您也不会有多少机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问题就是这么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