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摔得五脏六腑巨疼,勉强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子。
周福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不大妙,尽管自己已经尽全力的在落地的时候卸力,但这一摔着实太重,胳膊好像在肩膀处附近脱臼了。
周福气起身时向中年剑客扫了一眼后便快速收回视线,中年剑客行为只会扰乱少年的心理,最关键的是,那个白袍公子的态度。
谁也没想到方才还像个丧家之犬仓皇而逃的大燕太子丁暻,此刻敢甘冒奇险再次回到祭祀台。
把重伤的韩德景安置到百花街的王家大院后,丁暻思虑再三,仍不愿就此收手,让这次祭祀之行功亏一篑。
大燕太子执意继续完成任务,只带着暗桩身份曝光的中年剑客赵子义重回祭祀台,准备完成拜月得最后一次祭祀。
虽说失去了最为倚重的七境武夫韩德景,可还有个六境剑修护其安全。
以暴露出来的敌方势力来看,那三个萨满修士一死一伤,剩下那个完好无损的,还是个以围困防守为主的图腾师,不值一提。
那个大月齐氏遗民,从根源来看,此次进乡的三大王朝所属人员,不论是谁遇到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当年瓜分大月版图的是三家,并不是只有他大燕丁氏一族,大月余孽北陆三王朝人人得而诛之。
也正因为丁暻刚刚在一次刺杀中得以生还,所以才没有人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再次试图完成拜月之礼,等有意阻拦丁暻的人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大燕太子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白袍公子丁暻此刻眯着眼,略有兴趣着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老实说,他对这个少年还确实有些眼缘的,只是这个少年今晚每次都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一次是偶然,二次呢,再往前,之前的那些擦肩而过是不是人造的偶然呢,当了几日的向导是不是在暗中观察揣测丁暻的习惯规律,可一个陋巷少年又能刺探出什么情报。
杀还是不杀,丁暻一时间有所犹豫。
正在丁暻和周福气只是默默对视,谁也不说话之际,赵子义便向少年试探做出试探,“公子,这个青石开关好像有些门道,我大燕山下江湖里的奇淫巧技我也算精通,便是宫里的墨匠师傅们的手段我也算了解一二,可一时间也破不开这青石机关,可看风格确实像是走的墨家一脉的路子,要不让我斩上一剑试试。”
丁暻发现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便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说这青石着实硬的古怪,便是你一剑斩开,那里面的东西不也毁了,既然这位小兄弟能从里面出来,那便能带我们进去,你说呢,周福气。”
周福气一副懵懂的表情,两道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我也不知道,方才你们突然见互相打架,我便跑了,中途想想不对,那个文渊姐姐今晚曾在那个瘦高个手上救过我,我得报恩,所以想回来看看,哪知道贴着边走还被掉了进去,稀里糊涂进,稀里糊涂出,我说的都是实话。”
丁暻一伸手制止住了周福气的说辞,朗声到:“你只要说出里面是什么便可以,若是能帮我打开这个机关,我便放你走,不再追究你和那个女子之间到底是和关系,如何?”
“我数到十个数,不说,便让子义一剑斩开,一剑不成那就两剑三剑四剑,直到劈开未知。”
周福气瞅了眼这位白袍公子手中捧的香,便梗着脖子回道:“嗨,说不知道你还不信,要是知道是现在这个情形,我绝不会回来看什么结果。不过,你若是斩了这祭祀台,你上哪去烧香祭祀天地啊。”
丁暻点点头,“不错,我还得赶着祭祀,那便先杀了你,等祭祀完再拆了这祭祀台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吧。”
“动手”
话音刚落,青石板里又是翻出一个人来,那高大少年翻出来时好像还没站稳,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你娘的周福气,你出来不知道拉我一把,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出不来了。”
那高大少年骂骂咧咧的站起身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傻眼,一脸呆样,和周福气之前的懵懂表情如出一辙。
丁暻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得,又一个同样货色,一块杀了,我赶时间祭祀拜月,快来不及了。”
不等赵子义手中的长剑出鞘,那高大少年便连忙制止道:“等等,等等,我知道这开关的解法,我告诉你们,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中年剑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莫耍花招,否则立刻砍了你俩脑袋。你,不许动。”
本想一块上前去的周福气立刻止步。
消瘦的少年向那个明显是主事的白袍公子问道:“丁公子,我们要是帮你们打开密道,你真放我俩离开。”
丁暻点了点头,“说明白来龙去脉自会放你们走,你们兴许不知道,虽然我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可是我们这些外乡人却不可轻易对你们动手。当然了,若是一心让你们死,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只不过需要付出点代价罢了,就像那个瘦高个曾追杀你一路一样。不过你们只要随我心意,自然不值得我去付出代价动手了,至于我的为人,之前相处的那两天你应该心里有数的。”
黄秋农扭头望向周福气。
周福气摇了摇头,“之前事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说的到也没错,文渊之前也是这般给我讲的。”
少年说着便抬头盯着那个大局在握的白袍公子反问道:“可是这个代价也不算小吧,若是这个江湖大侠打杀了我们,此地的看护者就算睡着了,真能不管不问?你怎么办,明天谁保护你出去啊。”
丁暻默默无语。
周福气接着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放我们走,我们直接回家睡觉,你该干啥干啥。这样只不过少知道个开门的方法,却还是完成了祭祀,还额外知道了个密道的秘密,反正你有百花街的关系,慢慢查就是,如何?”
“嗯,想法不错,也算有急智,不容易。”丁暻赞许的点了点头,原本对少年不利的局势,被少年换了个说辞后,显得自己格外占便宜,这个陋巷少年果然有点意思。
丁暻指了指两个少年,“在我祭祀完之前,你两个走是走不了,老老实实的在这呆吧,等我处理我的事,便好好给你俩说道说道,放心,我丁暻从不乱杀无辜。”
周福气和黄秋农老老实实的蹲坐在祭祀台一旁,满身灰尘,只是相对于活蹦乱跳的黄秋农,折了肩膀的周福气看上去显然更加悲惨一些。
那位曾经的江湖豪侠赵子义就站在两个少年不远处。
用赵子义的话说,无论你俩小鬼出玩什么花活,是捣乱还是逃跑,是各自逃命,还是声东击西,只要有点动静,他便一剑砍去,不砍死只砍伤。
至于到底是断手还是断脚,那就看他俩个运气好坏了,既然砍死不划算,砍伤总是可以有和此地看守者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听得黄秋农一脸开心的微笑,心里问候了一遍这个手段狠毒的朝廷鹰犬女性亲属,不得不取消了心里刚设计出来的几套逃跑计划。
周福气认真的盯着祭祀台中央的白袍公子,只可惜丁暻一直是背对着他,看不多正面的情景,让少年多少有点更加失落,对于磕头拜神仙,周福气还是很爱研究这一套的。
少年幼时太过绝望的时候,每次感觉熬不下去的时候在院子里磕个头,对着天地许个愿就感觉心里会好很多。
可若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仙,或者说所谓的神仙就是这些外乡人的话,那他周福气可能对这个世界更加失望了。
周福气暗暗盘算着等待他和黄秋农的是什么境遇,想来想去,也是躺着挨锤的局面。
身边的黄秋农却是一肩膀撞了过来,不顾周福气疼的龇牙咧嘴,好奇的问道:“哎,你知不知这位白袍大爷拜的哪路神仙,他们自己不就是神仙吗,难道他们这样就是磕头磕出来的,那咱俩这些年可就真是守着金饭碗讨饭吃去了。”
周福气一把推开靠过来的黄秋农,气道:“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黄秋农无声的支吾道:“他说话算不算数,要是不行,只能把密室的事全告诉他了,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算是不说,咱俩没命不说,迟早也得找到我爷爷头上,还不如这说了看看反映,要是被灭了口那就真一切别提了。”
周福气吃力看完黄秋农的唇语,大概读懂了他的意思,少年一声长叹,怕就怕的这个,百花街向来是陋巷贫民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更何况一个背后有活神仙撑腰的庞然大物。
正在少年忧愁之际,祭祀台中央却发生了奇异一幕。
做完一整套祭祀仪轨的丁暻,正在女子遗留的香案前闭目跪拜,虔诚的祈福,异变突然发生了。
香案前的三尺之地突然被一束从天而降的月光笼罩着,与周围明亮如霜的月光相比,这束月光更加耀眼,凡是耀眼之月光笼罩范围内,皆下起似雪似霜的斑点,介乎于有形与无形之间。
转眼间,丁暻附近三尺之地皆是白霜,霜雾融化,在丁暻面前形成了一副奇怪的图案,这副图案丁暻见过,在父皇的书房里见过,在自家的宝库里见过,那就是大燕王朝的全境堪舆图。
此刻堪舆图如有活物,不断变换,或是缩小版图,或是扩张疆域,狼烟四起,铁马兵戈之声传入丁暻耳中。
丁暻痴痴着看着这一切,犹如做梦一般。
在来映月乡之前,丁暻翻遍大燕历代机密要件,没有一处记载映月乡祭祀有何奇异之处,所以在三王朝建立百年后,放弃了这玄而又玄的祭祀份额,反而用每十年一次的名额换取了山上仙家实实在在的友谊和好处,三王朝自此真正做到长盛不衰。
难道这就是当年大月几乎称霸大半个神州的奥秘,这就是显学圣人亲手封杀此地的缘由,预言?先知?他丁暻才是王朝真正的继承者,映月乡等了数千年的有缘人。
丁暻不光是一位四境武夫,还是一个王朝的真正继承者,身边不乏世外高人言传身教,见识过世俗之外山上的壮丽风景。
可眼前这一切皆超出他所思所想。
丁暻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脏怦怦作响,犹如雷公敲鼓一般,即使暗地里努力控制自身气血真气,也是无济于事。
眼前视线一阵模糊,如腾云驾雾,脑海里不断传来各种声音传来。
仿佛有绝色狐魅细语呢喃,蛊惑人心,“抓住它,便可一言九鼎。”
又有天道圣人威严大喝,震慑人心:“小小皇子,还敢违背天道”
又有温善慈悲的声音循循善诱:“世俗之人,可登天下之巅,若是舍得,来世超脱轮回。”
还有一声畅快嗓音响起,“世俗有算的了什么,成为金丹客方是我辈人,我辈只修修仙道莫管其他,大道在手,怎可弃乎。”
更有一声声仿佛穿过千古的声音竭力响起,“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怎知如今不是邪魔当道,我神裔难安啊……”
“噗......”
大燕太子丁暻仰头喷血倒下,斑斑血迹印在一袭白袍之上,犹如盛开在深夜里的幽昙。
“公子”
本看呆于月下神迹的中年剑客瞬间反映过来,急速跑来扶起丁暻的身体查看情况。
月光已然恢复如初,如霜的神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大少年在丁暻到底的时候,猛然起身,扛起呆如木鸡的周福气亡命狂奔。
只有一脸惊愕的周福气依旧回头盯着香案,那里有三注文渊点起的香火突然间如同被人吹灭。
只有一闪而逝的缕缕青烟中,一个少年的身影在做一个奇怪的动作,头顶天脚撑地,双手环抱骄阳。
那少年的面孔赫然是周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