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泽瑞论直觉敏锐不比自家那个修道天才的侄女均垚,在映月乡这个规矩重重束手束脚的弹丸之地,在有心算计无心的情况下,一时间失去了去事态发展的判断把握。
可他毕竟是当年那个能被大洪皇帝亲自选中,一整山下江湖豪杰的的皇族子弟。
更何况,留意映月乡几十年的时光,足够汝泽瑞把映月乡百年来的人际关系了熟于心。
街道另一边的那个高大青年,姓黄,而黄姓乃映月乡少有姓氏,却是曾经那个传说中的月社成员姓氏的后代,七姓遗民中的一姓,执掌有莫名神力,可对抗山上仙人。
如今村里姓黄的只剩下两个人,一对爷孙,负责在映月乡敲更报时,是巡夜的更夫,更是守夜人。
此次映月拜月之变发生后,纵使那个大宇王朝的寒师对自己避而不见,可不见他汝泽瑞,不见得不追究这次意外的责任。
三大王朝齐刷刷被人暗算,如今圣人子弟不出,这口锅便由映月乡的七姓遗民来背。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此次的意外是发生在祭祀之人拜月行礼时,自然由曾经是由对此最为熟悉的东道主------七姓遗民来负责。
所以,投奔到三王朝旗下的三姓遗民纷纷上蹿下跳,必须给背后的主子一个说法,而另外四姓却是一副无关己事的样子。
这其中,曾经大月齐氏的后人最为光棍,甚至放出话来,说要动手就快点,别找这么多借口。
汝泽瑞料想到这次三大王朝必然是以雷霆之力落到映月乡头上,到时候就算是有圣人子弟再出面又如何,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解决掉映月乡这个眼中钉。
所以,汝泽瑞第一时间把同是炼气士的黄老头请到蒋家大院,外来的炼气士不可在映月乡对凡人出手,这是圣人定下的铁规矩,但对同为炼气士的映月乡土著出手,似乎就没必须需要守这条规矩了。
再者,汝泽瑞也想在这时候看看,自己私自看押了守夜人一脉的黄老头,那些自诩中立决不当墙头草的其他遗民后代又会有何反应,那些迟迟不肯露面的圣人子弟又会有何反应。
既然自己抓不住事情的关键,那就让事情的线索自己跳出来。
对于能第一时间使出这一妙招,汝泽瑞是颇为自得。
只是在此之后,他在各家屡屡迟到闭门羹,便是号称同仇敌忾的三大王朝的其余两家,也在自己父亲倒下后,对自己冷嘲热讽。
更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黄老头毫不反抗的俯首就擒,不,甚至是自己主动跑过来的。
一时间,再想起那个老头面对自己,在蒋家大院里一言不发的鄙夷神态,不由得火从胆边生一声怒喝:
“站住”。
周福气和黄秋农应声止步,这个场景周福气很熟悉,今晚已经不知发生过一次了。
周福气不认得此人,但从中年人口音来看,是本地人口音,只是有点绕口,估计是百花街哪家大宅院里的管事吧,只是看此人的风采气度,关键是身上那种气度,不差那些外乡炼气士。
汝泽瑞扫了周福气一眼便不再看他,盯着黄秋农喝问道:“你是黄家小子吧,黄老更夫的孙子对不对。”
黄秋农皱了皱眉头,“是我,你有何事。”
汝泽瑞笑了笑,“你爷爷如今还在我府上管着呢,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来干什么来了。”
黄秋农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不出高大少年脸上的神情。
周福气闻言抢答道:“我们刚才蒋府出来,一位绿衣姑娘带我们去看的黄爷爷,杜叔叔和李叔叔说还再查明情况,让我们先行回家的。”
不等那个中年人张口,黄秋农从上到下打量了中年人一番后,便歪着头问道:“你是蒋家的族长?”
身材高大的少年话语没什么问题,只是语气颇为轻佻,一副挑衅的表情。
黄家在映月乡是七姓遗民这件事,连黄秋农自己都不知道,若单从家境条件来看,黄家与普通陋巷平民之家一般无二。
在黄秋农的印象中他爷爷除了每晚的巡更之外,与百花街上的富贵户门也没有什么联系。
虽说乡镇上的富贵大族和底下这些黄土地里刨食吃的农户们完全是两个世界上的人,但每年逢年过节,百花街包括清风巷里的富贵豪族的各家族长和管事的大多还是会抛头露面,与村民一起祈祷映月乡风调雨顺之类的活动的,而这个语气不善的中年男子显然不是黄秋农印象中蒋家那个大胖子族长的模样,所以有此挑衅一问。
汝泽瑞咧嘴一笑,没想到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和自己过不去,连个少年都如此桀骜。
中年人怒笑道:“我不是,一群丧家之犬尔,也配称族作长,不过是我大洪手里牵着的看门狗而已,只是你们这种蝼蚁,无论是谁都是让人感到一样的厌恶啊,既然你爷爷都进大牢了,那你这当孙子的也去陪陪他吧。”
一丈距离,中年人一步而过。
不等黄秋农反应过来,中年人已是出现在他身前,距离近到即便是夜色之中,少年也能看清对方脸庞上的细微表情。
少年身子向后倾斜,一个后撤身还没做出,中年人本欲搭上其肩膀的一抓竟变为顺势而下的一掌,以迅雷之势拍在高大少年的胸口。
这一掌力道之大,竟直接拍飞身材高大的少年,重重的撞到街边的高墙之上,滑落下来的少年呕血不止,转眼之间便已是奄奄一息。
周福气眼眼睁睁的看着好友被陌生人重伤于街道上,看着躲闪不及的黄秋农此刻正躺在墙根抽搐的身体,两颗本是平日被黄秋农用作防身用的铁丸从高大少年无力的手心里滚了出来。
中年人冷笑一声,“小小乡子里的蝼蚁也敢有还手的意思,便是你那个老不死的爷爷也只敢在监牢的老老实实的待着,不知天高地厚。”
正说着,中年人扭头看着此刻已经双眼通红的周福气,很想看看这个捂着肩膀的瘦小少年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是转身逃跑还是跑到那个叫黄秋农的身旁哀嚎痛苦,总不至于有对自己出手报仇的意思吧,要是那样正好送他去一程。
只是中年人有点不喜欢少年那眼眶通红的样子,有点让他想起那些他亲手处死的叛逆们,便随意的一掌同样想呆立于身边的少年拍去。
“叔”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中年人的手掌停留在少年头顶数寸之上。
汝泽瑞讪然一笑,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年而已,再出重手则于礼不合了,就真成了那草菅人命的山泽野修了。
本欲迅猛拍向少年天灵盖的手掌,略一停顿,在呆立不动的少年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如同村里老人的轻拂动作。
“滚吧,饶你一命。”
绿衣少女不着痕迹的出现在中年人身后,抬头看了眼躺在墙根边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年,表情有些凝重。
便是看到中年人放过另一少年的行为后,仍是皱了皱那好看的眉毛,不由得向中年人望去。
看着侄女望过来的疑问眼神,汝泽瑞无所谓的笑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吧了,真以为自己在谁面前也能叫板一二。”
少女均垚不解的看着这位在执掌大洪王朝一半以上的谍报机关势力的叔叔,不明白为何会选在此时在此刻对一个普通少年出手。
即便这个少年是七姓之一,可为此而冒着被此地圣人子弟责罚的风险出手,有些得不偿失。
汝泽瑞冲着少女摇了摇手,“家父的情况等不得了,既然圣人子弟不出面,我便逼他们出来,要是再不行,大院里不还有个老的吗。顺便把这个少年仍到大院的地牢里,让他爷爷看看,我倒要看看那个死老头子看着自己孙儿这幅样子还当不当缩头乌龟。”
少女出自中小神州一个屈指可数的仙家门派,除了本门的仙法之外,其余巫卜医命相也是多有接触。
均垚看了看墙角少年的状况,眼见熬不过一个时辰了,心里略一计算,开口说道:“既然五叔主意已定,那我们便静观其变便是,只是这少年估计撑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了,若是人死在蒋家大院,对我们终将有所不利,不如仍在这了事。”
汝泽瑞听到此言一愣,好奇的问道:“扔哪不都一样的道理,反正是我出的手,我对那帮月社遗民的反应还是很好奇的,至于圣人子弟无需担心,映月乡千年以来,一头栽在这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无一是那圣人子弟出的手,多是进乡之人相互间的厮杀罢了,若真有一身通天本领的圣人子弟,又怎会被选中干这种苦差事。”
少女均垚摇了摇头,指了指跑到好友身边的周福气,向中年人解释道:“既然五叔想在天亮前就看到诸人反映,把黄秋农仍到蒋家大院哪有让着少年背着四处跑来的更快。更何况,无意当街打伤和蓄意打死的说法,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汝泽瑞吃惊的看着自家这个一心问道的天才少女,忍不住哈哈大笑,语言肆无忌惮,“吾家之女要是愿意涉足庙堂,我这个位置便让与你做,心思巧妙果有我汝家儿郎之风。”
少女笑了笑,缓步来到周福气身后,看着少女蹲着的背影轻轻说道:“如今你也知道你们这映月乡有些不同一般,这乡子里藏着不少奇人异事,你若是真有心救你这好友一命,不如背着他去试试看,兴许有救,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了。”
少女见周福气没有任何反应,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说她汝均垚愿意和两个少年说几句话做笔生意就真和他们平起平坐交朋友了,不过是获取信息的手段而已。
如果说区别,当蚂蚁过街时有人喜欢看到后一脚踩死,有人则不去管它,踩与不踩只不过看那只蚂蚁是不是恰巧爬到自己下一步的落脚之地而已,她汝均垚就属于后者。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蝼蚁都很幸运,比如说躺在地上的高大少年,还有他的那个今晚看上去有些折腾的好友周福气。
周福气静静的蹲在黄秋农身边,面无表情,古井不波,丝毫不在乎少女和中年人的离去。
少年抓住高大少年的一只手,而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的黄秋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周福气的手,一颤又一颤。
少年低着头,努力的擦着好友嘴边的不断留下来的鲜血,皱着张消瘦黝黑的脸庞,视线也被泪水模糊掉。
周福气一手抓着高大少年的一只手,一手轻按着黄秋农早已被鲜血染透了的胸前衣襟。
大口喘息,拼命呼吸,眼睛通红,犹如受伤的孤狼。
少年再也不想像今晚这样了,再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