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姐姐，你怎么来了。”周福气立刻站起身来，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在墙头上的女子。
文渊巧笑盼兮的望着庭院中那个消瘦的少年身影，“我不来你怎么办啊。”
女子掂着脚尖，双手扒拉在墙头上，一张俏脸才勉勉强强露出墙头。
周福气赶紧跑过去开门，请这位看上去今晚算是外乡炼气士里对他唯一个友善些的炼气士进来。
迎文渊走入小小的院子里后，少年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好奇的问道：“文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高挑的女子在占地并不大的庭院里走了一圈后，随口应付道：“猜的。”
文渊转身瞅了一眼周福气，见少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便翻了个白眼，“在去百花街的半路上，就看见一个傻子背这个人四处乱跑，咣咣咣的，这大晚上夜深人静的，聋子都能听见，瞎子都能注意的到。”
女子毫不客气的坐在庭院里唯一一个小板凳上，向周福气使了个眼神，“说说吧，什么情况，我说你还真是够能折腾的啊，第一次遇到你时就是被人追，厄，再看见你时，你还是四处疯跑，这回干脆多背了个人跑，整个映月乡都找不着比你更忙的。”
本来文渊想说之前是推着她跑，但话刚到嘴边便咽了回去，没办法，一个炼气士竟被一个少年照顾，实在是太丢人了，不提也罢。
只是经过祭祀台一役后，文渊再看见周福气有些尴尬，别的不说，光是当时扔下周福气不管，连通个气提醒一声也没有，就确实有些不地道，所以女子有些没话找话。
果然，少年听到文渊的话语仍然没有什么反映，只是转身坐到了屋门的门槛上，默不作声。
文渊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少年，叹了口气，解释道：“之前在祭祀台确实是情况紧急，那几个外乡人即使在映月乡也是有其他帮手势力的，时间上拖不得，必须快刀斩乱麻，所有有些顾不上你了。至于和那三个萨满修士之间则是一锤子买卖而已，连交情也谈不上。”
周福气不做声，不代表他就傻，沉闷了半晌后，抬头盯着文渊问道：“那你与那个瘦高个之间的厮杀也是做样子的吗？”
文渊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轻轻的解释道：“无论谁出现在那个时候都一样，不过，我确实没有害你的心思。”
女子说的这句话着实考究了许多，谁出现都一样，这个谁到底指的是谁，没说，可以是瘦高个，也可能是他周福气，甚至是文渊本人都有可能。
棋子，不分先后主次，落子更无甚理由。
不知是前一句后说通了周福气，还是后一句后被少年更认可，总之，少年爽快的点了点头，云淡风轻。
俩人间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或者说是尴尬，就在文渊皱着眉毛，心想是不是多此一举了的时候，周福气率先露出了个笑脸。
少年一拍门槛，像是想起些什么，笑呵呵的问道：“对了，文姐姐，你刚才在院子外面说的啥，啥意思啊。”
文渊这时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冷声问道：“你这伤是在哪弄的，被谁打的。”
周福气恍然大悟，一手扶着肩膀，慢慢的做个几个转肩的活动动作。
少年不以为然的回答道：“嗨，没事，这是我看你们都在祭祀台撤走后，不大放心，准备潜回去再看看情况的时候，没想到那个白袍公子又带着那个剑客返了回来，想跑没跑成，被剑客一把抓住给甩了出去，结果就伤成这样了。”
女子仍然坐在板凳上，双手撑在大腿上，身子前倾，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是说你这身体是什么情况，短短时间就成了这副鬼样子，除了那个中年剑客，可还有人对你动过手。”
女子眼光如炬，担心少年不晓得山上炼气士的阴损手段的厉害，接连抢问道：“额头，头顶，胸口，有没有被外乡人碰过，也许不重，但绝对是有意为之的动作，好好想想。”
女子的轻声问询在少年耳边如同炸雷一般，把少年仅存的一点侥幸心也给炸的一干二净。
一瞬间，之前老道士的冷言碎语也同时在周福气脑海浮现，让少年有些喘不过气来，
文渊见周福气双手紧紧的攥在门槛上，指甲在木门槛上划动出轻微的摩擦声，屏住呼吸的少年同时深深的低下了头，只有青筋暴起的小臂显示着少年心里的惊涛骇浪。
女子便知道，便是没有自己的提醒，眼前这个少年多半是知道自己处境的，很多时候，这也是外面世界里，那些更容易靠近山上之人的凡夫俗子的悲哀。
感觉像是过了好久，周福气才缓缓抬头问道：“你能看出什么来吗，是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都能看出来，能给我讲讲吗。”
文渊点了点头，看着抬起头来时已经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的少年，心里莫名的一酸。
女子咬牙说道：“从街上看到你缓缓往这来的时候，我就清楚了，只是有些不确定，等到了这条巷子，我在墙头上看到你坐在庭院里时，就十分确定了。”
女子说到一半，还多余似的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刚开始只是远远的看见一个类似你的身影跑过去，背上还背着个人，一个普通的小乡子，就你这身板，能有这样脚力和速度，不多见，估计是你。”
“本来只是想过去跟你打声招呼的，顺便看看你怎么样，结果等我跟上去的时候，你已经一个人往回走了，我如今在街上不方便暴露行踪，可远远望过去，确实感觉你身体出了问题，便一路跟你到了这里。”
其实，有些话文渊并没有说出来，她说的虽然都是真的，但有一点她隐瞒了，。
那就是文渊看到周福气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的时候，确实是准备露面，直接截下周福气问个清楚。
可是正当她准备显身的时候，突然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一般，那种感觉虽是一闪而逝，但着实让人心悸。
若不是没感到什么恶意，只是如清风一般的感觉，无论她心再怎么软，交情有多深，也不会现身半步，直到她在周福气家附近观察了半天才放心的现身。
只是这些周福气都不知道，他更想知道的也只是文渊接下来的话。
少年紧盯着文渊，女子的一字一句全都清楚的落在他心上，不可接受又是无可奈何。
“人的这副身体，天造地设，妙不可言，我们炼气士就是通过煅炼体内的一种气，而逐渐表现出远超常人想象的威能。不过随着各家的学说不同，对于人身体构造的说法也不相同。你现在的情况，按照比较通俗的医家解释，就是你体内的奇经八脉被人暗地的破坏了。”
“我们炼气士因为着重于自身小天地的修炼，所以对身体内的结构和世界极其熟悉和敏感，以仙家手法对你一个普通乡村少年出手，轻而易举，就像一个顽童可以轻轻巧巧的剪掉一只鸽子身上的羽毛一般。”
“也许你没有什么感觉，但要是现在有位功底扎实的老大夫给你把脉的话，他就会告诉你，你体内生机混乱，命不多时矣。”
少年仰着头问道，“那人出手是因为他和之前那几个外乡人有关系？”
文渊叹了口气，“虽说事后再说这些已经意义不大，但你可以说一下我们分开之后的经过，我对此次进入映月乡的这几波外乡人还算比较了解，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
尽管文渊觉着事后再说这些，对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什么作用了，总不能真像山上那些墨刺明月楼之类的分析敌情制定刺杀计划吧。
不过周福气显然不这样认为，少年赞同的点了点头，简单利落的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说完又想了想，确定没有遗漏下什么重要线索才向文渊示意，专心的等待文渊的分析。
不过，少年也并不是什么情况都竹筒倒豆子般倾倒而出，比如黄秋农和那个老道士，再比如自己对黄爷爷身份的某些猜测，少年一并闷在了心里。
女子听完少年的讲述后，眯了眯眼睛，十分确定的说到：“可以肯定的是，对你下手的人就是你在百花街遇到的中年人。因为你那个黄爷爷，所以他对于打伤甚至是打死你的那个好友并没有什么顾忌，可他不是萨满那帮疯子，按照之前映月乡的规矩，这里有外乡炼气士来此不得对普通村民出手的铁律，所以对你并没有做的像对你那个朋友一样的明显，可从后果上来看，几乎与之相差不多了。”
少年点了点头，其实这个断论他是知道的，原本少年还想了解一下这个小乡镇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百花街和那些外乡人到底是什么关联。
但到了这个时候，周福气有些不想知道了。
少年愣愣的望向门口，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就因为我和黄秋农是朋友。还是说按照你们的逻辑，就因为我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如果是前一个原因少年勉强能够理解，后一个则是一个少年看不懂的理由。
少年的一番问话让文渊有些气闷，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大洪王朝的炼气士可能就是随手为止而已。
女子酝酿了半天，才开口说道：“那个对你下毒手的人掌管着大洪王朝一半的谍报势力，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本身不会是个莽夫，或者说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可能是接触山上势力久了，多少染了些不好的山上人的行为习惯。”
周福气一愣，“这么说，你所说的山上炼气士都是这个样子。”
文渊发现自己越是解释越是有些偏离预想的跑道，只得很是慎重的继续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比如说我就还行，就像你们村子里有你这种人，也会有泼皮无赖纨绔子弟一样，林子大了什么都有。”
文渊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也不对，更准确的来说，是因为你不是炼气士的原因，你把你和这些山上的修道之人看做了同类。实际上，像你这种凡夫俗子和山上的炼气士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完全是两个物种了。就像你为了填饱肚子杀只鸡宰只羊一样，杀它们和它们做了什么无关。再极端点，你上山砍柴的过程中，随手拔朵花，兴之所至，挥舞下手里的柴刀，恰巧飞到你身旁的蝴蝶则丧了性命，你也不会给它们道歉，脚下踩死几只蚂蚁，你甚至连感觉都感觉不到，这样说你能明白些了吗。”
女子冷冰冰的陈述丝毫没有顾忌少年的感触，也许正因为实打实的灾祸都经受住了，所以这些语言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也就听起来如同毛毛雨了。
周福气嗯了一声，“好像有些懂了。”
少年扭头看向墙角，有些沉闷。
他其实一点也不懂，还是不明白这些外乡人为什么如此无所谓别人的性命，明明都是人啊，怎么就不一样呢。
爹娘走后，就一直一个人苦苦熬着的少年，从幼童熬到了如今，熬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后，本以为以后每一天都有像之前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不知不觉中，他周福气这一辈子，就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最后想村里天天晒太阳的老人一样，化为一方黄土。
少年仔细想了想，这样也好，今晚闭上眼，也许再睁开眼，就是另一个世界了，也许是下辈子了。
所以当这个了无牵挂也无心结的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膝盖，缓缓站起身的时候。
文渊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周福气一脸灿烂笑容的朗声问道：“文姐姐，你之前在外边说的什么，怎么个复仇法，给我说道说道。”
“今日事，今日毕。”
少年好像突然想起村里教书先生的这句话，可能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自己吧。
蚂蚁咬了一下还疼着很呢，更何况是他周福气以命相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