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大老者突然的问话，虽然语气不善，但是周福气却知道事情出现了转机。
少年只得继续以更加恭谨的态度回话，“姚先生遇到了紧急情况，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让我找到老先生，恳求您老带我们出城。”
高大老者盯着周福气看了半天，确认少年说的确实属实之后，一张老脸也垮了下来，哀叹道：“我是认识那个姚安恭不假，可我只是一个旁门野修，会些上古大巫遗留下来巫法皮毛，平日凭着一身伪装行走江湖，这一点你家那位先生之前可是找我确认过的，我几斤几两姚先生心里应该最清楚才对啊。”
高大老者生怕周福气不肯相信，连自己的老底也一并揭了出来，“度朔城本就是深受古巫风俗影响的一地，所以才出现了傩师这种古里古怪的职业，傩巫同源，我自然不会受外面的傩师法阵影响，这一点，连那个客栈掌柜的也被我蒙了过去。”
“我学的这巫法，只要不与人交手，便是山上神仙们也看不出我的底细，只是如今炼气士当道，巫法什么的越来越难以骗人了，所以我就想着来度朔城试一试运气，没想到一进客栈就被那个姚安恭摸清了底细，这还不算完，现在还遇到这种血祭这种恐怖的事情，真是倒霉透顶了。”
高大老者这话，周福气自是不信，可看来看去这老者也确实没有高人风范，真要是像姚先生一样的强大炼气士，此刻不该如此作为才是。
只是时间紧迫，周福气也来不及细想，只能顺着老者的话往下说，“那姚先生让我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既然你不受血祭法阵的影响，肯定也能想办法带我们出城。”
高大老者哭丧张老脸，急的直拍自己大腿，“我只是伪装成傩师气息逃过法阵的敌意，可我又不是姚先生那种高人，如何能破阵出城，此时便是整个傩族也找不出几个能独自破阵出城的人来。”
周福气也发了狠，不管老者怎么说，就是不走，就在老者身边不依不饶的恳求，死活也要让老者想出个办法。
有姚安恭在，高大老者也不敢拿少年如何，只是一个劲儿的在房间里转悠，事到如今，无论帮不帮周福气，老者和姚安恭一伙都算有了扯不清的关系，一旦傩师们掌控了局面，老者肯定会被清算。
高大老者心里盘算了一下，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只是眼前这个少年缠人的很，一时间也脱不得身。
周福气两眼一直死死的盯着老者脸上的神情，见其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瞥了自己一眼，便知道这老头果然还有隐瞒，连忙再次上前两步，牢牢看住高大老者。
高大老者瞥了少年一眼之后便知道要坏事，果然，这个鬼精鬼精的少年觉察出了些异样，不但拉近和自己的距离，看其绷紧肌肉的站姿，估计只要自己一有动作，就会被这个少年一把扑倒。
老者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低声道：“小子，我确实有出城的法门，只是这是我祖传的秘技，不得让第二人知道。”
周福气却是妥协的很爽快，主动让步，“我懂，既然不想让我们看，我们便不看，只要能除城就行，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便是把眼睛圈蒙上也可以。”
高大老者神情古怪的看了周福气一眼，悄悄地问道：“要出城的有多少人，要少要好。”
周福气虽然每太明白老者为何如此一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和蒙童们都得出去才行，至少也得让蒙童们都出去。”
老者脸色一变，一甩袖子不高兴道：“办不到，老夫这门法术最多带两个人出城，看在姚先生的面子上，老夫卖卖力气，除了你之外再加上一个小屁孩，这是最多得了，再多便不是逃命而是送死了。”
周福气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可以不走，但稚童们必须都得离开这里，请老先生想想办法。”
高大老者对于少年的倔强显得极为生气，怒吼道：“老子就只能带这么多，再多莫说事后法术反噬，便是施法的途中也会因为人多而巫力枯竭，到时候你们可就和我一块身死道消了。”
老者见周福气默然不语，不耐烦的催促道：“到底选谁你自己决定，反正我最多带两个走。”
只不过见少年真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后，老者便又好心的劝导，“事到如今能走几个算几个，总不能真为了讲义气全留在度朔城吧，你这少年还算义气，若真是放不下那帮稚童，便留下来陪着剩余的稚童便是，即便是留在城中，你们都是一群小孩子多半也不会有事，更何况，如今到底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周福气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不甘心的再次确认道：“老先生，真的不能多带几个人吗，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高大老者轻轻的摇了摇头。
周福气身形轻轻一晃，有些手足无措。
估计是看少年神情太过可怜，老者叹息一声，“若是平时我也许能想些办法，无非是消耗我些气运罢了，可是如今处在傩师的血祭大阵中，隔绝天地，连我也感应不到神灵指引。”
不知道是奔波了半夜的缘故，周福气脸色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少年权衡半天终究是不放心高大老者，索性连那两个宝贵的出逃名额也没有要，转身便离去。
只是走到门口之时听到那个高大老者嘟哝一句，“巫术没落啊，除非是当年月社那帮神棍再世，否则哪来的什么神灵开恩。”
周福气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向高大老者，“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者也没想到少年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有些语结。
“老先生说的月社距今怕是有千百年了吧，您亲眼见过？”
见少年看自己神情有些怀疑，老者心知肯定是刚才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讪讪解释道：“我也就是感叹一下，没别的意思，只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
不过周福气如此激动却不是因为抓住老者话语里的漏洞，而是看到一丝希望，连忙确认道：“是不是像当年月社的人一样诚心祭拜天地便能得到指引，可以帮到老先生。”
老者有些不想搭理这个死心眼的少年，若是如此简单，千百年来为何只出了一个月社，大月王朝之后再不见那种煌煌神迹。
“老先生，到底是不是啊。”
老者皱着眉头沉声道：“哪有如此简单，莫知晓些秘闻便心存侥幸，你连炼气士都不是还想祭祀拜月不成。”
周福气面上平静，心里却是又燃起一份斗志，行还是不行终究要试一试。
少年冲着门外大喊一声，“郑微微，叶小花，都过来。”
回音未落，一群蒙童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周福气冲着蒙童们使了个眼神，伸手一指，“这位老先生能带我们出城，你们快去陪一下老先生，我去去就来。”
少年说完便转身对着老者作了个揖，“请老先生稍等，行与不行，我总要试一试。”
还不等周福气离开，一群稚童已经把高大老者为了个水泄不通。
力气大的路白瓷搬了个座椅过来请老先生坐下，郑微微殷勤的捏着老先生肩膀，小胖子已经十分乖巧的轻轻敲砸着老者的老寒腿，林幼学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小公子更是狗腿的替老先生扇风，也不知道稚童脑子怎么想的，如此天气还替人家扇风。
总之，高大老者确确实实被一群小孩子给缠住了，想不等周福气都不行。
而周福气走到大堂时，却发现老掌柜已经把一整套的祭祀用品摆在了屋檐之下，估计这位道行不浅的老人已经把少年和高大老者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掌柜的和少年擦肩而过，只是轻轻的提了一件事，“听说在度朔城再往北有个神秘之地，与傩师来源颇有渊源，据说是什么大月王朝的崛起之地，年轻时仗着胆大，还真去寻过那个小山村，只可惜无缘相见，只能再次每十年瞅着一个个来历不凡的炼气士往北而去，而你们是我见过唯一一伙不是炼气士却从北而来的人，一身黄土气息瞒也瞒不住。”
老掌柜的自顾自地的走向后院，背影有些佝偻。
周福气会心一笑，感觉傩师里也是有不少好人嘛。
少年走到香案面前静心凝神，回想着自己在家乡小乡村的种种经历，那青烟，那梦境，那月下一拜。
心无念，而神往之。
后院大通铺的杂房里，被一群稚童围着的高大老者，虽说看似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双手却是有些紧张的搭在木椅扶手上，心里默默念叨着“终于等到你了，让我看看当年月社那套东西还剩下几成。”
而度朔城城墙之外，一个躲在城墙跟下的老者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地上一本发光的书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书籍之上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在虔诚着祈祷着。
山上炼气士们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其悠长的寿命可以让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精心布置百年，为了豪取一物不管人世间黎民的死活。
而炼气士中的圣人们，则永远是那冷眼旁观的那一个，炼气士借助红尘中人修心，圣人则借助炼气士们观道。
神灵之下，万物可为刍狗，更何况是圣人出大盗不止的大争之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