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是天白的师傅，无儿无女的他收了天白这个关门弟子逢人便称称此生无憾。
然天不遂人愿。
经此变故，本就花甲的他似乎瞬间老了十岁，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
此时看到秋白走过来，眼神里又是愧疚又是不安，百味陈杂。
秋白却早已懵了，眼前一片昏花，脑海中是滚烂了的浆糊捋不出半点清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天白身边的。
“哥，你疼么？”
满院子都是闹哄哄的不安感，但天白躺在那里却浑身上下都透着淡然和冷静。
“不疼。”他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笑窝。
秋白却害怕地不敢往他身上打量。
初秋，天气并不冷，天白身上的被子，却一直盖到了脖子根儿。
旁边的交谈声并没有避讳她，她不断地听到“葬礼”，“墓地”，“烧汤公”……这些全部和死亡连在一起的词汇。
“哥……”我好害怕……
“秋白，”天白努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哥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他不想死，如果他死了，白秋就真的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了，叫他怎么忍心。
只是，他知道，自己这回是不成了。
那些不断涌出的鲜血，慢慢浸透了他身上半旧的棉被，也渐渐带走了他的体温和生命。
秋白拼命地摇着头：“不会的，哥，你不要死！”
“你看，我考了全镇第一名，你说过会亲自送我去上学的！”她慌慌张张地抓起天白的手，将成绩表塞给他。
天白紧紧地握住那张成绩表，秋白的模样让他揪心。
“秋白，好好活着，不要有恨。做个简单快乐的人，我和爹娘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这类似告别的话语，彻底让秋白崩溃了心神，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
“哥，我不要你在天上陪着我，我也不要爹娘！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调皮，再也不任性！”
“哥，我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不要剩下我一个人！”
原本喧闹的小院渐渐安静了下来，别说是妇人看不得眼前的惨象。
就连眼眶子浅些的汉子，也跟着红了眼圈。
“这老天爷咋就把人往绝路上逼……”
书记赵大鹏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拍了拍旁边的明辉：“大辉啊，去把孩子拉开吧，也让天白安生地走。”
明辉没说话，只是抬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秋白身边。
“秋白啊——”
秋白却如同受了惊吓的白兔，猛地转过身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大伯父！你救救我哥好不好！求求你了，别让他死，我不要他死！”
明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来。
秋白的哭声撕心裂肺，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恨不得此时躺在那里的是自己，生生地替了天白这可怜的孩子。
“大伯父，我求求你！我以后会赚好多好多钱来还你！一辈子都会孝敬你和大伯母的！”
“秋白，我……”四十多的汉子，这一刻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秋白，”天白轻轻出了声：“别为难大伯了，哥已经不行了，神仙也难救。”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明辉，眼神中满是嘱托：“大伯，秋白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吧，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叫秋白受半点委屈。”明辉颤着嗓子说完这些话，就拉住秋白：“走吧，孩子。”
秋白却死命得挣扎起来：“我不走！我要陪着我哥，我不走！”
“秋白，听话，跟大伯走吧。”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哥累了，想睡一会儿。”
秋白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还能回来看你么？”
“嗯，等我睡醒了，就叫你来。”他重新抬手摸了摸秋白的脸，秋白的辫子和她颤抖的手。
“记住哥说得话，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不要忘了桃核村的乡邻对我们的恩情。”
最终，秋白哭喊着被明辉拦腰抱走了。
直到入棺下葬，她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哥哥。
她不知道，天白临终前始终紧紧地握着那张成绩表。
最后一刻，他有些赧然地和王贵珍说：
“大伯母，您能给我找一张秋白的照片放在口袋里么？我知道人死以后，大概不会有另外一个世界，但是我怕我会想她……”
秋白望着眼前的三个坟头，内心是迷茫的。
眼泪早已哭干，嗓子也早已嘶哑，但是悲伤却未曾衰减半分。
等到葬礼时，她竟然冷静了许多。
父母生而没有记忆，一切不过是别人口口相传，她想念他们，却更想念哥哥。
这十多年来，天白于她，亦兄亦父。
她神思飘忽得走到了吓倒狼沟。
上头怪石林立，下面悬崖垂入沟底，隐约听到流水冲击石块的响声，呜呜咽咽地传来。
这就是让自己失去了父母又失去了兄长的凶手。
这就是让自己彻底成为孤儿的始作俑者。
她坐下来，无助地失声痛哭。
如果人生而不公，她却不知道该怨恨谁。
天白走后，秋白彻底的换了一个人。
从前天白对她的功课和教养方面虽然严厉了些，但心软于她没有爹娘在身边看护着，平日里对她也是有些颇为纵容和娇惯。
所以，秋白在三年级因为被嘲笑而打架之前，都和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天白不在了。
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和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彻底告别。
就连现在这个沉默寡言的劲儿，也比天白还要胜出几分。
“秋白，我要走了。”
这一天，白梦辰找到秋白说了这样一句话。
秋白先是一惊，接些什么也没有说就低下了头。
又是来告别的。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远离了自己。
走了也好，离开自己这个不祥的人，也许她们能过得更好。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儿呀？”白梦辰抬手捏了捏秋白的小辫。
“我问了，老师会留下来么？”
白梦辰轻轻地摇了摇头。
毕业分配到这里的时候，她也曾踌躇满志。
可如今……
她的教书成绩获得了一致好评，但心里却空落落的。
桃核村已经成了她的伤心地，只要她留在这里一天，就一天困在这个死局里出不来。
“老师要去哪里？”秋白还是问了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