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两人跟着牧童，行走在这深宅大院中。
在这俗世之中，二位修士始终还抱着过客的心态，所以一路行来，他俩倒也没显得拘束。
转过几重院落，又跨过了垂花门，一座气派的主宅映入眼帘，一位老者端坐屋内。
见到两位少年走了进来，老者从座位上站起，呵呵笑道：“两位小友远来到此，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老人家，不敢！”辛玉衡连忙拱手道：“两位小子路经宝地，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借宿一宿，在下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老者捋了捋胡子道：“在下姓高，两位可以叫我高老伯。不知两位小友如何称呼？”
“我叫辛玉衡，”他又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女孩：“这是舍妹辛沁柔。”
一旁的辛沁柔欲言又止，微微张嘴就想反驳一二。她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一语未发。
高老伯恍若未见：“不知二位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处去呢？”
“禀老先生，我二人皆是山野之人，欲往京都城投奔亲戚。”
老者心中仍有怀疑，他继续问道：“京都城离这里可是不近，你两位少年跋山涉水，一路上怕是并不安全。”
少年解释道：“多谢老先生关心。我们两兄妹常年与野兽为伴，倒也习得了一身武艺，遇到歹人不敢多说，保命还是能够做到的。”
老者呵呵笑道：“在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你身边的这位女子形貌姝丽，现在的世道又不算太平，所以难免有些担心你俩路上的安危。”
辛玉衡连忙抱拳道：“多谢高老伯关心！出门前我已向家中长辈有过保证，如若是真遇到了歹人，在下拼死也要护得舍妹安全！”
“呵呵，不说这些了。”老人捋了捋胡子道：“二位远道而来，此刻恐怕也是饿了吧。厨房已备好了饭菜，请二位移步饭厅。我已好久没有出过门了，正想好好听听二位的旅行见闻呢！”
少年抱拳谢道：“多谢款待！”
高老伯走在前面，二人跟着。一路上又转了数转，终于来到了一处饭厅之中。
厅中最显眼的是一张大桌子，桌上摆了六七个大盘。盘中盛着五花八门各种菜式，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高老伯单手一招：“二位，请！”
“老伯先请！”
宾主各自落座，照例又是寒暄一阵。高老伯拿起筷子，呵呵笑道：“山野之地，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招待二位，这些都是家常的小菜，味道也还算不错，请二位品尝一下吧。”
“哪里哪里，高老伯客气了。”辛玉衡先是客套了一番，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了一道菜。
女孩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对这些虚头巴脑的颇为不屑。
一旁的少年看在眼里，他为女孩夹了几样小菜，笑着说道：“不饿也要稍微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女孩看了一眼辛玉衡，倒是一句话没说，默默受了。
既然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一名凡人，自然免不了稻黍稷麦菽。她为了配合辛玉衡演戏，象征性地动了一筷子，将一片青菜送入口中。
轻嚼几口，女孩眼前一亮，似乎这菜品颇合她的口味。辛玉衡在心底里笑了笑，凡间的菜品虽说没有蕴含灵力，但烹调的精细程度是不下于珍品仙肴的。
菜过五味后，高老伯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今日在下招待二位小友也是有一事相求。”
辛玉衡放下筷子：“老人家但讲无妨。”
“在下老来得子，膝下只有一棵独苗。我儿叫高厚基，在京都城开了一家医馆行医。本来每月他都会寄回一封家书报个平安，可不知怎的，现在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我稍稍有些担心，想要托人打听一下，可京都城路远迢迢，路上又不太平，本村之中没人愿意过去。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两位贵人，如若两位不介意的话，还请两位将在下的这封家书交给我儿，在下感激不尽！”
说完他将一封信从怀中掏出来，对着二人躬身抱拳道：“我儿就在京都城的徙溟医馆，你俩见到他请帮我问一下他为什么不回我的信。这里有十两银子，权当二位行路的盘费了。”
辛玉衡连声道：“老人家不必客气！信，我们一定会送到，银子就不必了。您肯收留我们，我们就已经很感谢了，哪还敢收您的银子。”
高老伯直起身子道：“两位小友久住深山，可能有所不知。这银子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没了银子却会寸步难行。一路上吃饭住店哪一样不得花钱？两位若执意不肯收下，在下反倒要良心不安了！”
辛玉衡犹豫一番，终于还是点头接下。他保证到：“放心吧高老伯，我一定会亲手把信交到令公子的手上！”
得此保证，高老伯端的是老怀开慰。他高声笑道：“好！那在下就先行谢过二位了！”
“高老伯言重了！”
……
晚饭过后，二人一番洗漱。虽说他俩都是修真之人，能够做到肉身无垢，可经过素水洗身，心中还是爽气了不少。而且他俩是做到了断绝饮食排泄，可身上的的衣服却是帆布俗料。两人在山间行走了这么多天，衣服上早已满是灰尘，还有一些被路边荆棘剐蹭的小破洞。
今晚上的天气很好，少年在外面的走廊上坐着吹风。此时的少女也刚刚洗完了身子，换上了一身素衣，不着粉黛，清丽如出水芙蓉。
她轻移莲步，缓缓走入院子中央的月光之中。半干的头发随意披拂，如同山间泄出的一泓幽泉。
少年坐在廊下看着她，庭院中微风轻起，吹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月光透纱，勾勒出了少女窈窕的背影。传说南朝陈后主妃子张丽华头发长达七尺，直拖地面，而且浓黑如漆，光可鉴人，简直是一匹光滑乌黑的缎子。辛玉衡小时候在书中读到，却一直不肯相信：一个人的头发哪能这么长这么亮呢！
可眼前的画面却由不得他不相信，原来书中的描述都是真的！不曾见过的事物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只怪自己的见识鄙薄，还要怀疑记载的真实性，想来还真是可叹可笑。
可这些都是他后来回忆那副画面时才产生的想法。当时少年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已经完全的呆了。他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词去描述眼前的景象，只剩下自惭形秽的深深自卑。
那泓幽泉泉眼无声，细细流淌进少年的心里。
夜色更美了……
少女在月光下站立良久，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她吸了一口气，清亮的声音犹如平静泉水中投下的一枚石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一个凡人了？”
少年明白她问的是谁：“我们本来就打算去京都城，答应他与我们的行程并不冲突。而且师父本就让我们用一颗凡人的心去体察万物，只有这样才能看清自己的本心，才不至于在将来的修炼中迷失方向。”
“可凡人终究是凡人，仙凡永隔。若你在凡尘中牵扯太多，恐怕就会沉迷于俗世的花花世界，再也无法抽身了。”
少年眉头微皱：“何谓仙人，何谓凡人？仙人凡人不都是人吗？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修真的目的本就是要寻找到自己的本真，既然难于抽身，反倒不如干脆投身其中。在凡尘俗世中快快乐乐过完自己的一生，那又有何不可？”
少女冷哼一声道：“我看你已经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吧！作为一个修士不思证道长生，却总想着去帮助一些终究会化为一抔枯骨的凡人，你是忘了师门长辈对你的谆谆教诲了吗！”
少年也微微有了一丝愠意：“一抔枯骨一抔枯骨……你口口声声说证道长生，可证道长生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师门长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修士趋之若鹜，舍了一切都要去追求那人间大道。”
“世间的道路本就不止一条，别人都在走你就一定要去走吗？那你又和你口中愚昧无知的凡人有什么区别？我且问你，你说你要证道长生，可长生之后，你又想要什么呢！？”
……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到了厢房。少女躺在床上，脑袋里回响的全是少年最后的质问。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过着爷爷和师父安排好的生活，没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打算。原本她就可以不用睡觉，这么一想今夜更加是辗转难眠了……
第二天。
“高老伯不用送了。感谢您的招待，我俩就先行告辞了。”
辞别老伯重新上路，两人一言不发，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一路无话，两人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中午。男孩在山中捉了只野兔，剥了皮撒上盐巴，放在火堆上炙烤。
“喂，你吃不吃？”兔肉烤好，香气四溢。少年扯下了一只兔腿，递给了一旁打坐的女孩。
一路行来这么多天，女孩从没吃过少年做的食物，可这次她竟破天荒接过了递来的兔腿。女孩对着兔腿轻轻吹了吹凉气，张开一小口咬在肉上。
“怎么样，好吃吧！”少年也是有些惊讶：“我自认为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呢！可惜山中条件简陋，没有太多的调味品，不然我稍微烹调一番，保证好吃到让你咬掉自己的舌头！”
“噗嗤！”饶是少女想矜持一下，听此话语也不忍喷饭。她笑着反驳道：“我有你说的那么贪嘴吗？”
“这才对嘛！”男孩同样呵呵笑道：“既然来到了这世间，就要好好享受。彼此正当行，莫负好时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不虚此行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