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静的大堂里,阮季一脸平静的坐着。衣衫虽然普通,面容也略显清冷,但却遮不住满身浓郁的书卷气,任谁看到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少年。可平静的外表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昨日秦家传信给他,说是有事让他今日过府商议,秦家就是他未来的岳家。
“阮公子,真是抱歉啊!我家老爷临时有事出去了,让你久等了。这封信是老爷让我交给你的,老爷说让你看过之后回个信。”秦府的管家看似恭敬的递上来一封信,可眼中的轻视却一点也不掩饰的露了出来。
自从父亲不在了,家境开始败落后,阮季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眼神,可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般难堪。他拿着信,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划过,在管家再三的催促下,他才忍着颤抖慢慢的打开那封信。只一眼看去,他的心就凉了半截,那大大的‘退婚书’三个字,像一个血盆大口一般想要将自己吞掉。
不远处站着的管家不耐的说道:“我家老爷说了,若公子觉得没意见,就把名字签下吧!阮家如今什么情况,想必公子心里都有数吧!我家小姐自小金枝玉叶般长大的,可不能跟着你家吃苦受罪,还请公子看在两家这么多年的情份上,好聚好散吧!”
阮季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虽少年早熟,可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半天他才轻轻地开口问道:“这是秦老爷的意思,还是秦小姐的意思?”
管家愈加不耐烦道:“谁的意思有差别吗?如今阮家都败落了,也不必再想着这份婚约了,我家小姐天仙一般的人,你忍心让她跟着你吃苦吗?我家老爷心疼小姐,这都是为了小姐好,公子就把这退婚书签了吧!”说完递过去一支笔。
阮季慢慢的接过笔,却迟迟不愿下笔,他知道这字一签下去,他跟她就再也没关系了。他们虽是指腹为婚,可也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以后是会娶她的,他们是会陪伴彼此一生的人,可以后她就再不是他的了。
管家还在不住的催促,想让这婚约早些结束。阮季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他闭眼静默了片刻,压下心里的不甘和屈辱,再睁开眼睛,平静的在那封退婚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他们真的就是陌路了。
管家拿着那签好的退婚书,难得的对着他笑了一下,连说话都客气了一些:“阮公子辛苦了!我家老爷说了,你家的境况大家都知道,这十两银子就算是我家老爷补偿你的。”说完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钱袋。
阮季沉默的转身出了大厅,连看都不看那个钱袋一眼,再不理会身后管家那不屑的眼神。他家是败落了,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羞辱的,这种羞辱一般的施舍他不稀罕。就算秦府的人都觉得他年少可欺,他也不会看不起自己,就算没了祖荫,他也会靠自己活的很好的。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小声的叫他:“阮家哥哥!”他回头看到一张小心翼翼的脸,曾经那张脸明媚,娇俏,可如今却满是不安,凄楚,她本想对他说些什么的,却被身后的管家拦着,不让她上前。
阮季本以为再见到她,他会觉得愤怒,怨恨,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一如既往的心疼她。看着她着急,愤怒的样子,他转身离去,若家境的败落是她父亲退婚的理由,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理由再不存在的。只是莲儿你会等我到那一天吗?
(二)
“季儿,你真的决定要把家搬回乡下祖宅去吗?”阮母难掩悲伤的问道。
“娘,我想好了!祖宅那里还有十数亩田地,我们母子去了乡下总不会饿着的,再说了乡下清净,我也可以安心的读书。”阮季一边整理书册,一边对母亲解释着。
阮母忍不住抹了一把泪,自责的说道:“都是娘不好,娘当年就不该为你定下秦家的亲事,如今害得你被那起子小人作贱,连这江陵城都待不下去了。娘真是好后悔啊!”
阮季把书轻轻地放下,握着母亲的手轻笑着对她说:“娘,这不怪你,如今这般境遇是谁都没料到的。只怪我自己不够好,才让秦家看不上我。娘您放心,孩儿以后定会好好读书,绝不会给父亲和您丢脸的!”
一辆朴素的马车慢慢的向城门外驶去,明明是炎炎夏日,阮母却觉得心生寒意。从前丈夫还在世时,在这城中也是交友颇广,可如今人走茶凉,竟然连送他们的人都没有。一想到那些人势力的嘴脸,她就觉得心酸。
阮季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想安慰她一下,忽然马车停了下来,一声怯懦的声音传来:“阮家哥哥!”阮母赶紧掀起帘子,就看到那个自己一直以为会成自家媳妇的姑娘,怯生生的站在马车旁。看到她掀起帘子,小声的问道:“秋姨,我可以跟他说句话吗?”
本应觉得愤怒的阮母,看着这个自小疼爱的姑娘,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她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还未开口,就看到一向冷静的儿子慌乱的下了马车。
红莲看着那原来熟悉的的脸,却觉得很难过。从前那个明明很斯文,却会偷偷陪着自己疯跑,会悄悄送自己各种各样小玩意的阮家哥哥就要走了,有可能此生他们都再也见不到了。她知道父亲这样做不对,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孤傲的少年被羞辱。她原本是没脸见他的,可她还是偷偷的来送他了,她只知道,若是不能亲自跟他道歉,余生她都不会安宁的。
行人稀疏的城门外,一对少年男女静静的的站了许久。红莲不安的绞着手绢,低着头小声的说:“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可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这件事都是我们家的错,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只是觉得很抱歉!”
阮季看着对面惶恐不安的姑娘,差点就忍不住想告诉她自己没有怪她,可又生生的忍住了。如今还不是时候,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又怕自己会心软后悔,慌忙的转身想要离去。
有什么轻轻拉住了他,他回头就看到一双轻颤的小手,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荷包。“阮家哥哥,这些钱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拿着。”
阮季看着那有些发抖,却执拗的不肯缩回的手,有暖意涌上心头。不同于秦府管家不屑的样子,红莲的眼睛藏了太多东西,有不舍,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他明明都懂的,却也固执的不肯接过那个荷包,他知道她是想补偿自己的,可他不想收,他不要他们之间算的这么清楚,他不要他们两不相欠。
不远处有婢女奔来,一脸焦急的想拉红莲离开。红莲一把拉过他的手,把荷包放在了他的手里,他却好像被烫伤一般猛的收回了手,任由那荷包掉落在地上。看着她受伤的眼神,阮季差一点就想留住她了,可也理智的知道这样不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婢女越拉越远。
阮季静静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再看不到那单薄的身影,才慢慢的弯腰把荷包捡了起来。精致的荷包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那是她的名字,他紧紧的握着荷包,似乎这样就能拉住那个渐渐远去的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