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雏觉得这世间再无他的踪迹了,直到有一日她抬头仰望天空,却是发现大雁开始南飞。如今细细想来,已是入秋时节,候鸟们都赶着回去了。
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她突然开始想家了。她想念从前在南海之时与鸑鷟嬉戏打闹,共同坐在那梧桐双树上眺望远方,一起享受着世间的乐趣。
红尘之中她已经流转了近百年之久,如今思乡的情感已是愈发严重了。
发间的颜色开始退却,她幻化成了一只冰凤,在暗夜之中翱翔于终究属于自己的蓝天。
她想回到南海,他和她曾经的故乡。
路途遥远,可是一下子便能到达的?她渐渐觉得体力有些不济。直到眼前漆黑一片,她最终鸣叫三声,便随后落地,跌入一片湖泽之中。
如果他在身边,他是一定会接住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摔下去的。可是…他不在。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仿佛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中皆是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可是梦中如何,梦里过后便全然忘了个干净。
她最终从昏迷中醒来,半梦半醒的的坐在床上,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四处皆是一片金碧辉煌,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男子从外面走了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醒了?”
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看见一个遍体身着黑色衣装的男子站在门口,眼底尽是冷漠。而他的黑衣之上,绣着的正是北海少司的独特标志。
面对黑衣男子的问话,她低头不语,心里却是一片波澜:当日南海被烧毁之时,为首的黑衣男子以及身后的黑凤部下身着的正是这一套玄衣,当年鸑鷟正是死于北海少司的野心之下,以至于几百年不曾出现于世间。
手中的被子抓得越来越紧,鹓雏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能与北海少司正面冲突。
门口的黑凤看见坐在床上的鹓雏迟迟没有回答,便随口说了一句:“原来是个哑巴啊,可惜了。”
这时候一个紫衣男子从门外进来,门口的黑衣男子看见他,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随后说道:“大人,上次捡到的冰凤现在已经醒了。”
紫衣男子淡淡“嗯”了一句,随后慢慢走到了坐在床上的鹓雏的面前。他拿起旁边放置于桌上的药碗,娴熟的用勺子舀一口,送到鹓雏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吃。”
那声音,似曾相识。
鹓雏双手紧紧的抓住面前紫衣男子的衣袖,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在最后一刻即将开口之时全部吞回肚里,最终只喊出了一句:“鸑鷟…”
面前的紫衣男子稍微怔住了,可是很快又恢复平静,一脸冷漠,仍然对着面前的鹓雏以命令的语气说道:“吃。”
鹓雏摇摇头:“鸑鷟,真的是你吗,我在这世上寻你已有三百年之久,可是如今为何你却待在北海少司里面,明明是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南海啊。”
紫衣男子收了碗,转身离去:“这种话,你最好还是别再说了,否则让他人听到,你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身紫衣的少年转身离去,旁边的黑凤紧跟着他离去,只剩下鹓雏一个人待在房间之中。
你究竟,是不是鸑鷟?如果是,又为何要如此冷漠的对我?如果不是,那眼前的这个人,与北海少司的黑凤待在一起的人,又究竟是谁?
泪水滴落在衣被上,嘴角已经有苦涩的味道了。
一连几天过去,鹓雏都只能待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之中,每天都会有人定期来给她送药,可是那个紫衣的少年却是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后,再也没出现了。
鹓雏坐在床上双手端着今日他人送给她的药碗,有些神情低落。望着药碗之中自己的倒影,她眉头紧锁,拿起药碗,便往地上摔去了。药碗碎了一地,里面的药也尽数洒了出来。
而紫衣男子靠在门口,一直没有说话。
鹓雏对门口站着的人说道:“鸑鷟…我想回到南海,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我…”话被打断,他转身就走:“我叫连翼,并不是你口中声声所说的鸑鷟,你怕是认错人了。”
可是她怎会认错?暂且不说一样的容貌,他的性格和习惯都与鸑鷟如出一辙,可是鸑鷟从来不会对她如此冷漠,从来都是一脸温柔,一身淡然儒雅。可如今站在眼前的人,除了冷漠,便是面无表情,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没什么可以让他牵动。
“鸑鷟。”她轻声道:“我在南海等你,一直等,直到你来为止。”
门口的人没有丝毫的停留。
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她觉得,她一定要回到南海了,至少当面问问他,为什么当时在南海消失之后,几百年过去,如今却是在北海少司。她不明白,若是从前他便是北海少司的人,又为何,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她不愿深想,她不愿相信南海纵火会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她宁愿相信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的。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夜色深沉,几个夜晚的探索,此时正是门外的侍卫交接之时。她若是想偷偷离去,绝无他法。
可是今日门外的侍卫早已尽数倒地,醉生梦死,地上散落了一大堆空酒坛。
她很轻松的就离开了,可是离开之前,她想和他一起走。便不由得躲在了他的屋外。屋内的他正在和下属说些什么。她抱住自己的双膝,整个人蜷缩在屋檐底下。
很冷啊…她朝自己的手掌吹了一口气。屋内的黑凤十分警惕,不由得大声说了一句:“谁在外面?”
她立刻心惊胆战,这时候响起了他的声音:“大约是流浪的野猫吧,不用理会。”
她偷偷离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趁着夜色连夜飞回了南海。
即使回到南海,她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日日期盼那个紫衣少年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亲口告诉她那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鸑鷟,我回来了。
第一天,他没有来。她怕他没看到,便坐在了梧桐双树上。
第二日,他仍旧没有出现,她继续在梧桐双树上连夜坐着,手捧凤3凰泪。
第三日,他一直没有出现…她到了南海的边界,望着大海涛涛,手捧凤凰泪,只愿能等到他的来到。
可是一连好几天,鸑鷟都没有出现。也许,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听到那句话吧;又或许,他根本再也不想回到南海了。
又是一日白天,鹓雏正坐在岩石上发呆。不远处一只紫色的凤凰于空中盘桓,鹓雏看见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高兴的站起了身,向着鸑鷟的降落的方向奔去。
紫翼凤凰很快降落在地面之上,化成一个紫衣男子的模样,来到了鹓雏面前。
鹓雏很是高兴,想要伸手触摸眼前紫衣男子的面颊,在她伸手还未触碰到男子的面颊之际,男子却是伸手弹开了鹓雏的手。鹓雏难以置信,却是对上了连翼那双冰冷的眼眸。
“鸑鷟...”鹓雏开始泪流满面,如今鸑鷟对她如此冰冷,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紫衣男子语气变得冰冷:“如今我按照约定来了,你也见到我了,应该死心了吧?况且我名唤连翼,何时叫做鸑鷟?”
鹓雏开始着急:“不,不是的,你明明叫鸑鷟的。”鹓雏开始流泪:“你是不是已经涅槃重生,忘记了从前?你记不记得南海,记不记得从前,还有,记不记得…我?”
连翼开始沉默,并不言语,缓了很久才开口:“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的主人,我何时记得你?况且你要我记得什么?”
鹓雏继续说道:“记得你曾叫鸑鷟啊…还有,记得我,我和你,明明是一对恋人啊。我日日手捧凤凰泪等你,已经有三百年之久。在红尘之中我从未寻到你的踪迹,如今我终于寻到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风儿从耳边轻轻刮过,她听到了他在风中的话语:“那又如何?如今我已不是鸑鷟,而是连翼。你总说前世我们是恋人,可那只是前世罢了,如今鸑鷟已经死去了,你还要纠缠我到何时?如今前世已过,我与你不过两只普通的凤凰,应当是再无瓜葛才是,你却日日都想寻回前世,可是你曾想过我为何要与你再续前缘,既是我已经涅槃重生,我就不会再是鸑鷟!”
鹓雏一下子难以接受,不知鸑鷟竟会说出此番话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些迟疑的说道:“你...”
红尘之中,世间之人可以转世轮回,从而忘却前世,重新开始。凤凰虽为神鸟,却也会死亡,却可以通过涅槃重生,从此新的开始。凤凰一族每每在自己的恋人即将涅槃之时,一直守在自己的爱人身边,让自己的爱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从此开始一段新的爱恋,不离不弃。可当初鸑鷟执意赴死,她没有及时等到鸑鷟涅槃之时,再次相见,他却已是北海少司之人,将前世尽数过往全部忘却。忘记那南海他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忘记他曾叫鸑鷟,甚至于,忘了...她。
紫衣男子明显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对着身后蓝白色衣装的女子说了一句:“如今你看我,究竟是在看鸑鷟,还是在看连翼?”
鹓雏一下子惊措,没想到鸑鷟会问出这么一句,她十指交叉,双手放于胸前,泪流满面,对着眼前的人大声说道:“鸑鷟,你可曾知道,我手捧凤凰泪等你三百年之久,日日都渴望能够再见到你,再听到你唤我一句“鹓雏...”,可是时间不会倒流,你涅槃重生之时我却未曾待在你的身旁,让你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如今你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却告诉我你与我不过两只普通的凤凰,前世已过,早已与我再无瓜葛。如果当时你涅槃之时看到的第一眼并不是北海少司,你日日心心念念的主人,是不是就不会今日对我说出这般话语?我们曾经形影不离,一起在天空之中飞翔过,一起看过飞鸟游鱼,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鸑鷟,这几百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却是如今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