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太爷眼中有了光彩,颤声问道:“真的么?”
天朝向来讲究“视死如视生”,死后也和活着一样,要享受子孙的供奉。若是埋不进祖坟,做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千年百年的挨饿受冻,永不得超生。
族长咬牙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许她埋进祖坟!”
事情尘埃落定。
景城伯命人把白绫和毒酒拿到小云氏面前的时候,她哀怨看着景城伯,苦苦求生,“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他怎样。他是我姐姐的儿子,我怎会和他……?”
“你让小萍去做什么事?”景城伯托起她的下巴,慢慢问着她,“是,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和我儿子确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当然知道。不过,当年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他好容易回来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小云氏面如死灰。他知道了,他这么粗心大意的男人,竟懂得审问小萍了。
可是,即便我想诬陷觉迟,也罪不至死!小云氏不甘不愿的看着白绫和毒酒,哪样也不想选。我不想死,我活的好好的,真的不想死。求生的欲望在小云氏心中疯长,她眼神狂热的抓住景城伯,“我不想死,咱们夫妻一场,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景城伯凄凉的笑了笑,“我救你,谁救我的儿子?”疲惫的闭上眼睛,“动手!”
小云氏最终也没逃过必死的命运,被两名强壮的婆子死死按着,硬把毒酒灌了下去。
小云氏嘴角慢慢流出发黑的血,无力的倒下。临死之前,她诅咒父亲没来救她,子女没来救她,丈夫不肯宽恕她,诅咒觉迟这十年来竟没有无声无息的死掉,更诅咒那个迷晕她的小女孩儿,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小女孩儿,“小丫头,你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被诅咒的小女孩儿,这会儿正兴致勃勃跟张祜商量她的大事,“我娘有曾外公保护呢,很安全。那我该回杨集陪爷太爷了,过两年跟你打仗去,好不好?”
“不好。”张祜微笑,“你功夫才入门,没有师父在旁指点怎能成?内家功夫各有凶险之处,历山派的功夫自然也有。小青雀,你还是住在哥哥家里,哥哥可以陪你练功,也可以请一位历山派高手过来指点你。”
“成啊。”青雀没心没肺的表示同意,“你干脆替我请位历山派高手,陪我回杨集吧。太爷爷年纪大了,我惦记他老人家,要回去看看。”
张祜并不反对,“好,我试试看。小青雀,你师爹师娘临走之前留下两位同门在京的住所,这几日我便一一登门拜访,替你请师父。”
青雀眼睛一亮,来了劲,“祜哥哥,我一起去!”张祜笑着答应了,果然带着她拜访了一位是住在虎桥胡同的李师父。李师父孤身一人,在一家武馆做教头,愿意来教青雀,在京城也可,到杨集也可。不过,李师父在京城还有家务要处置,若要去杨集,要等到明年三月之后方可。张祜替青雀做了主,“如此,您暂且先到寒舍住着,明年三月之后再去杨集,如何?”李师父欣然同意。
李师父年纪有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相憨厚老实。他不算是有天份的人,可是凭着勤学好问能吃苦,也练了身不俗的武功。
“这个,只能是师父了。”青雀看着李师父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面孔,憨厚的神情,遗憾的摇头。
师爹,仙女,我想死你们了。
曾外公时常来看望小青雀。从衣食住行,到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功夫,见了什么人,遇着什么事,都会细细询问。青雀见了他总是眉毛弯弯,“您跟我太爷爷一样啊。”叽叽咕咕跟他说着孩子话,自在的很。
曾祖父不大好意思来英国公府,邓麒却是常来的。其实他也觉着尴尬没趣,不过实在想见女儿,顾不得许多。邓麒对青雀纵容的很,回回见了面都是陪她疯玩,根本不约束她,也不提让她不高兴的人和事。
每回见了邓麒,青雀格外欣喜,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妞妞有这般疼你的爹爹,可是好。”英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很替青雀高兴,亲爹这么疼爱,小青雀算是有了依靠。
“也没什么好的。”青雀不以为意的嘻嘻笑,“我爹这个人吧,对你好归对你好,到了要命关头,靠不住。伯母,我爹就是陪我玩耍,旁的指望不上。”
英国公夫人看着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又是怜惜,又觉怪异。这孩子看着天真无邪,其实也蛮有心机的。明明跟亲爹这么要好,却又说亲爹靠不住,不指望。
女孩儿家,不该是这样啊。英国公夫人叹气,摇头。
“若没有父亲保护,妞妞会受委屈的。”英国公夫人温和告诉青雀。
青雀神气的摇头,“不会!我娘说了,一个人如果自强自爱,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英国公夫人微微皱眉。
转眼到了年底,快该过除夕了。英国公夫人颇有些为难,让青雀跟着一起祭祖、守岁?她又不是张家人,又不是张家亲戚,名不正言不顺的。
宁国公府派人来接过,青雀不肯去,“我曾外祖父交代过,邓家不能回。”英国公亲自出面,把来人打发走了。
曾外公也过来接,英国公委婉说明,“您看,宁国公府来接,我给推了。若是让您接走……”曾外公无言以对。
曾外公送来了青雀过年的新衣,都是王家针线房精工细做的,很漂亮。其中有一件大红底撒黑色盛开玉兰花锦缎面儿玄狐斗蓬,尤其华丽悦目,曾外公特意给青雀披上,“妞妞,这是你娘吩咐人替你做的。”
青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曾外公走后,青雀披着这件斗蓬,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得意炫耀,“伯伯,伯母,祜哥哥,阿佑姐姐,这衣裳好不好看?是不是别具匠心?”
张祜笑着走过来,青雀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捂着小脑袋,瞪向张祜,“祜哥哥,我没有小辫子!没有!”
英国公夫妇哈哈大笑,张佑跑过去帮青雀,“哥哥,不许欺负妞妞!”话才说完,搂着青雀笑成一团。
此时此刻,英国公夫人又极其喜欢小青雀。这孩子多可爱呀,活泼灵动,招人待见!
年前,青雀被宸妃差人接了进宫。
“大姨真好,这是要我在未央宫过年么?”青雀快活的笑。
青雀并没被带到未央宫,而是去了周太后所居住的慈寿宫。慈寿宫中花团锦簇,皇帝、皇后、万皇贵妃、宸妃、德妃、诸皇子公主全都在,十分热闹。
周太后对青雀的相貌很满意,“这孩子生的好,艳而不妖。很美,又很正气。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看着顺眼、舒心。”
青雀甜甜笑着,更显乖巧。
皇帝旧话重提,“想不想留在宫里?可以住在未央宫。”
太后、妃子们都饶有兴趣看着青雀,想看她怎么答复皇帝。怎么着?宫里要多位小美人么,四皇子你好艳福。
青雀声音清清脆脆,眼神纯净,一片童真,“我若住在未央宫,宸妃娘娘要搂着我睡觉,其余人等一律撵走!”
皇帝怔了怔,放声大笑。其余的人也想乐,见皇帝这样,放心的跟着笑起来,殿里的气氛很欢快。宸妃弯下腰刮刮她的小鼻子,“淘气丫头!”四皇子悄悄抱怨了一句,“你比小八还霸道!”
“那,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含笑指着一位穿戴异常讲究、金碧辉煌的宫妃,“你看看,她怎么样?”
这位宫妃看着可是有年纪了,得有……四五十岁?皮肤倒是白白的,可是身材发福,五官也称不上美艳。在诸多年轻貌美的妃嫔当中,她很显眼。
青雀歪头想了想,“她……很实在啊,看着安心!”
你要称赞她美丽吧,实在违心,说不出口。要夸她聪明吧,可是聪明又没写在脑门儿上,看不见。唉,只有赞美她实在了,她看着真的很有份量,很实在。
皇帝感概万千,“这孩子,眼光极好!”
朕的贞儿,太后不喜欢她,朝臣反对她,后宫嫔妃不明白她,这些人都不懂得贞儿的好。贞儿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实实在在的依靠,在朕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是她陪着朕一天一天走过来,不离不弃。
贞儿,朕看见她便觉得安心。
“你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弯下腰,温和问着青雀。
青雀眼珠转了转,踮起脚尖,伸出手捂着小嘴,很努力的要往皇帝耳朵边够。皇帝见她这幅顽童模样,微微笑了笑,头往下低,让她能够着。
“我看着她安心,可是,我不想跟她睡觉!”青雀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把皇帝惊的。这孩子是怎么了,朕的心里话,她全都知道!
青雀说完,平平稳稳站好了,冲着他甜甜的、讨好的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四皇子不放心的走过来,站在青雀身边,神情肃穆。这是一对金童玉女,两张小脸都是漂亮精致的无可挑剔,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的风姿秀异。
不同的是,女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中讨好的,男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谴责的。
阿原你……皇帝无奈了。父亲是想替你留下她,你不用这么看着父亲吧。
看中了什么,赶紧下手,莫待无花空折枝。阿原,这道理往后父亲要好好教给你。
宸妃称赞起周太后的衣饰,其余的嫔妃哪个没眼色,都围在周太后跟前争先恐后的说着恭维话,奉承的周太后心中欢喜。宸妃见状,悄悄溜出来,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想什么呢?”宸妃笑吟吟问道。
皇帝摸摸鼻子,“这孩子是谁家闺女?赶明儿把她父亲召进宫,好好训一通。”
“极是应该!”宸妃笑的花枝乱颤,“教出这般顽皮淘气的小丫头,还不该训斥么。”
青雀笑的更甜美了。
四皇子忍无可忍,挺身站到青雀前面,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皇帝和宸妃。他眼神很清澈,很纯净,皇帝被他看的心虚,宸妃被他看的心软。
“阿原,出去玩吧,出去玩吧。”皇帝挥挥手,把阿原、青雀打发走了。你别在父亲面前站着了,你再这么着,父亲会以为自己成了无道昏君。
四皇子陪着青雀往外走,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怎么玩,“过年嘛,要放炮仗的,要放大炮仗。”“成啊,咱们去放炮仗,还有烟花。江南新进贡的,品种齐全,很漂亮。”
这淘气好动的小丫头,把斯文安静的阿原都带顽皮了。皇帝和宸妃听在耳中,哪里能放心,忙命老成宫人跟在他们身边,好生服侍。
青雀要亲手放炮仗,倒还没人拦着,由着她玩。四皇子想要亲手放炮仗可就不行了,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没一个敢拿炮仗给他的。
“哎,你好可怜。”青雀同情的看着他,“在自己家里,连个炮仗都不许放。”
“我家,一向是这样的。”四皇子有点不好意思,“规矩比较大,禁忌比较多,饮食举止,都不得自由。”
青雀更加同情他,很讲义气的也不放炮仗了,和四皇子一起坐在暖阁里喝茶吃点心。点心味道很好,酥酥软软的,样子也很小巧好看,青雀吃的无比满足。
“你家别的倒也罢了,吃的实在讲究。”青雀拍拍小肚皮,对宫里的饮食给了很高的评价。
四皇子关切问道:“你家吃的如何?青雀你还这么小,吃的不好,可不行。”
青雀清亮的杏子眼暗了暗,垂头丧气说道:“我哪里有家。我小时候是寄养在养父养母家里,后来寄养在太爷爷家里,如今是寄养在英国公府。”
四皇子慌了手脚,“那个,我母亲和你仙女师父是姐妹,咱俩便是很亲很亲的人了。小青雀,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青雀快活的笑起来,“不要!你家很大,很漂亮,可是规矩太多了!”四皇子听她这么说,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天色暗下来之后,两人出去看烟花。这些烟花是江南新进贡的,花色繁多,制作精巧,浩瀚的夜空殿开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好美。”青雀和四皇子仰头看着烟火,欢呼雀跃。
守过岁,次日便是元旦。元旦是大日子,皇宫之中无人不忙碌,大年初一这天,不只百官要朝贺皇帝,内命妇、外命妇也要朝贺太后、皇后,礼仪繁复、隆重。
对于外命妇来说,进宫朝贺是责任,也是荣耀。有进宫朝贺的资格,说明她们的丈夫或儿子有出息,为她们带来尊贵的地位、优渥的待遇。
这天,外命妇全是按品大妆,穿戴的既要讲究,又是符合自己的身份。首饰的佩戴也要中规中矩,不可过简,亦不可太奢。
这样的场合,在意的是礼仪规矩,比较的是名声地位,对于外命妇们的长相,通常没人留意。生的美,或是生的普通,又有何分别呢。
今年,却出了例外。因为,今年元旦,是阳武侯夫人祁氏头回入宫,头回出现在太后、皇后和贵妇们的视野中。
祁氏受封为阳武侯夫人的时候,依礼仪该进宫拜谢。当时她正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宸妃亲向周太后、王皇后替她请假。周太后、王皇后都知道薛护曾救过四皇子,笑着答应了。外命妇受诰封后入宫拜谢不过是例行公事,她们并不曾放在心上。
这回元旦朝贺,周太后、王皇后和众多贵妇们一样,为阳武侯夫人的美艳惊呆了。她明明穿着一品侯夫人的服饰,衣裳首饰尽皆中规中矩,却是面目端丽,身姿袅娜,绰约若仙子。放眼望去,贵妇淑媛也好,宫中妃嫔也好,没有人能够比的上。
神色自若,人如美玉,她往那群侯夫人当中一站,当真如野鹤立于鸡群,艳极无双,清丽绝伦,所有的贵妇都被她映衬的暗然失色,面目无光。
周太后神摇目夺,脸色变幻不定。天底下竟有这般绝色!那般选秀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傻子、呆子不成,若阳武侯夫人能早早的选进宫,皇帝哪会……
这样的美色若放在当年,哪能不是万贞儿的对手!周太后想起万贞儿把持后宫的那些年月,心潮起伏,悔之不迭。
周太后特地把阳武侯夫人召到面前问了几句话,阳武侯夫人态度端庄又不失恭谨的回答了,声音清柔中略带一丝暗哑,异常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