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属于扼守三府四州之地,官道从正定往外四通八达,沿途驿站众多,不时遇见驿卒来来往往的骑马路过。出城十里,往西南是绵延起伏的山脉,再往西南就是鹿泉城。这里曾经是辉煌的中山国都,如今渐渐淹没在漫漫历史中,只有古老的城墙角楼,依稀留有昔日的荣光。而鹿泉西就是入晋险关井陉关,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正定西南的山道,策马奔跑着数十骑,马上人从衣衫看应该都是江湖人物,从着装和马驮着的货物来看,又有些像是来往于晋冀之间的马帮。都是宽裤大褂棉袄,脑后都拖着一条辫子,随着马的奔跑跳跃着。队伍里还有七八骑带斗笠背着包裹的人,眉眼间只要一瞥,就知道其中有几个是女子。
其实这队人马不知道,从固关入冀看似一路顺利,其实就在这队人马过了固关,关隘二侧隶属固关卫节制的卫所兵,同时进行了封关,车马行人一律不准过关了。确实是侥幸之极。
待过了上安镇,山下就是一马平川,从上安到正定就是一天不到的路程,到了正定就好办了,那里有青烟门正定分坛,控制着正定到顺平六个堂口,势力鼎盛,基本垄断了所有粮庄客栈,车马铺子和码头,应该说到了正定,就等于安全返回到了抱阳山,师父交代带师妹们回山,就算顺利完成了。
这列队伍的前后都是昔阳堂口的人马,由鲁主事率六十骑护送总舵弟子出关入冀,计划送过井陉关再原路返回,后因为山道多雪,乾东就临时改变了行程从固关绕道上安镇去正定城,这临时的决定不得不说是明智的。
在队伍中间有七八骑皆头戴斗笠,内里还有二骑身穿灰青色七星袍,足踏软底四方靴的道士,正是总舵二弟子乾东,和十一弟乾知。乾东在冀,晋,豫几省名头都有些响亮,外号夫子,江湖上都知道抱阳山青烟门有一个夫子,不仅喜欢奇门遁甲易经阴阳,更是对兵书很有兴趣,抱阳山读书堂里藏书千卷,不乏兵书典籍,被这孩子翻了个遍。这些可以说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他的师父。门主从戎马生涯卸甲归隐悟道,入松间山人门下,习练近身肉搏和刀枪兵器外的内外功夫,还凭着绝顶悟性,自创青烟门团阵剑法,凭着这一阵法,其八个女弟子扬名江湖。但就论阴阳八卦,天赋极高的二弟子夫子其实已经大成,为此与梅家堡二姑娘梅竹一样深得师父倚重,凡事放心让其独当一面。
闲话少说,话说马队转过一道山梁,清晰可以看见山道下方出现了雨水冲刷过的沟壑,隐隐听见飞瀑的哗哗声,夫子打了个呼哨,众人皆下马休息,那些马儿都跑的汗津津的,陡然减轻了负重,皆打着响鼻,啃起山道边的草来
“二师兄,入关前师兄你不是说师父已在沧州,为何如今一路往北取道正定回山呢?”
“是啊师兄,慕雪师姐问的,正是我等姐妹都想问的,师兄快给众师妹们说说”
“慕雪,潇湘,花落,各位师妹”夫子停顿了一下,招手将各位师妹招至跟前,压低声音道:“师父命我将各位师妹带回抱阳山,是因各地堂口皆报官府有异动,设卡盘查,增兵增粮,似有当年蒙元入主中原后残酷统治的迹象,可叹我泱泱大汉一败千里让后金鞑子入了关,几年前剃发令抗争,北地可以说尸横遍地,我门三百余年之所以一直历练军事,就是防着变故,能有朝一日抵御外辱内晦,值此乱世,更是要秣马厉兵,具体师父一定会详加筹划,师妹们随我回抱阳山就是”
“哦,师兄如此说来,这满清鞑子朝廷是否要对我门动手了?国仇家恨是该报了”梦潇湘想起那年后金军铁骑践踏,烧杀掳掠亲人惨死,要不是师父率部南下时候救了许多孤儿,自己早已死去,那爹娘亲人的仇,就永远报不了了。想到这潇湘按着剑柄的左手有些发抖。
“师兄,我等师姐妹在若师师姑那里学习心法还未大成,缘何师父不让师姑也随我等一起回山呢?”
“师父定有筹划,师姑在阳泉定慧庵一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师妹们休息片刻,回山后等师父回来一问便知”
稍事休息后,众人继续上马往定州出发,翻过一个山坡,忽然听见喊杀之声,夹杂着刀剑磕碰和战马嘶鸣,赢夫子含指吹了个长音,马队停了下来,师兄妹几个策马登高远望,只见远处山坳里有人马厮杀成一团,但人马明显不等,人马多的一方居然还列了阵,从旗子盔甲瞧着就是清军,应该是附近州府的汉旗兵,看情形似正在围杀一些人,也不知道所围何人。
夫子用马鞭挥了一下,示意师妹们沿着山路前行不去掺和,倒是几个师妹眼见前方打斗激烈,纷纷要求前去一看
“师兄,似乎是清军在围杀难民,”
“是啊,师兄快下令吧,清狗正在剿杀难民,咱师兄妹拼着也要搭救”
“师姐说的是,听,惨叫声分明很是凄凉”
众师姐妹纷纷拔剑在手,唯独花落和依旧二个有些犹豫,按着剑柄拿眼看着二师兄,但梦潇湘早已经按捺不住一马当先前冲。
“回来,快回来”赢夫子皱眉大喊道“清军这是前哨,可能是一标斥候兵,大部人马都在后面,不可贸然出击”
但其余慕雪,依若,伊人,麦子,秋雨等师姐妹眼见潇湘前冲,皆拔剑在手,催马朝着山坳直冲过去。
夫子自顾自苦笑,知道潇湘师妹脾气,烟门八剑是师父的骄傲,师父将八位师妹按照八卦阵型练成的剑阵,自己的这八位师妹性格各异,武学也就各有所长,上阵时候彼此护卫,此消彼长战无不胜,在江湖上这个剑阵享有盛名,几乎无人可敌。但这个阵法实际上有缺陷,就是八个师妹都要好好的,有一人缺少,替代者将需要很久的磨合,不然威力锐减。
烟门八剑是:麦子,潇湘,慕雪,伊人,依旧,芙蓉,花落,秋雨,按照易经八卦的方位取的名号。
话说夫子眼见潇湘前冲,赶紧唤来昔阳堂口鲁主事,鲁主事长的异常彪悍,见总舵二弟子召唤,腰刀出鞘在马上拱手道“愿遵总舵弟子号令,是否率队出击去砍他娘的这帮依附清狗的杂碎”
“鲁主事,命你率三十骑顺着山梁登高警戒,一遇清军大部射响箭告警,其余三十骑随我来”
说完从道袍后腰摸出一把铁算盘来,钢珠在算盘立柱间撞击发出嗡嗡之音,身后众人皆抽刀在手,十余骑张弓搭箭,纷纷朝着前方争斗人群前冲而去。
夫子判断的非常准确,围剿的清军是栾城参将派出的一哨人马,人数有三百来人,由一员营总率队一路北上,探查从栾城到正定的山中有无山匪,固然在此山坳遭遇一支五六十骑人马,却带着二十多骑骡子,驮着粮食布匹,显然不像山中贩运货物的马帮,这营总立功心切,跟的有些紧,被马队发现,索性仗着人多予以围剿,欲拿下几个活口回去邀功。眼见这一帮形迹可疑的人马即将被拿下,却遭遇了顽强抵抗,从身手瞧怎么都不像前明散兵进山落草的山匪,倒像是将军要求打探的大顺朝封龙山余孽,格斗搏杀都是那样顽强彪悍。
仗着人马多,用箭射杀了十几个,其余正要被拿下,忽然斜刺里冲出一标人马,武功骑术娴熟,待清军反应过来,人马早已经被冲开,各自厮杀一团,从马上娇喝声里,营总听出是几员女将,当下嘿嘿一阵狞笑,将剑一指,率后队加入围杀,寻思固然所料不错,基本确定是封龙山余孽,还有一部接应的人马在此,来的正好干脆一股脑统统拿下。
未曾想又一队人马杀到,当先一人手持砍刀,身材彪悍声如洪钟,就这样大吼一声,一人一骑就已经到了营总跟前。山坳里残雪如霜不算厚也不算薄,经马践踏都成了稀泥,夹杂着人的残肢,到处是黑红的血,人的惨呼马的嘶鸣,顷刻间杀成了一团,那些被围的人马虽然只剩二十多骑,也是胆气一震奋勇起来。不多时,清军开始崩溃。其实这些清军都是入关后招募的栾城府兵,那里见过这个阵仗,发一声喊四散逃命,刀枪弓箭丢了一地。慕雪,依旧还有潇湘等更像是凶神恶煞,痛恨清军,心中是国仇家恨齐聚,正因为是后金铁蹄肆意践踏入关抢掠,才成了孤儿,眼见清军衣甲,那里分满人汉人,只管拿剑乱砍,只杀的横尸一片,无主的军马四散奔逃,更是将清军冲的七零八落。
那营总眼看形势不妙,拨马要跑,鲁主事恰好杀到,大砍刀寒光一片,朝着营总砍来,亏得这个营总搏杀功底不错反应奇快,反手挥剑格当,无奈大砍刀力大,受力不住身子一晃居然落马,那刀余势未减咔嚓劈进了马背,那马吃痛恢恢嘶鸣着人立而起,营总手下见状纷纷奔来抢人,刀剑齐朝着鲁主事杀到,这边青烟门人眼见危急众人皆是一阵惊呼,惊呼声里只见一个身影扑来,铁算盘挥出,弹出十几颗钢珠,将近身的几员亲兵打的皮开肉绽,没死的四散奔逃,那营总刚要站起,被夫子一算盘拍在右肩,饶是盔甲厚实那肩胛骨也已然碎裂,发出沉闷的“咔嚓”声,那营总疼的翻滚起来,夫子示意绑了,将手指含着又吹了个长音,大呼道“慕雪,潇湘师妹,快快回来”
被救的人马还剩十六七人,都挂了彩,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斑斑,领头的一员将领前来答谢,朝着鲁主事躬身施礼,鲁主事持刀摆手,朝着赢夫子努努嘴,那小将机灵会意,朝着夫子抱拳行礼“多谢援手,敢问是那个山头的人马,回去好回我家将爷前来答谢”
“哦,吾等是满城人,路见岂可置之不理,清军入关占我汉地,居然还有如此之多汉人依附,可恨,足下是那里人?正定西南皆是山地,尔等进山绝非马帮,可是占山好汉?”
“非也,在下是封龙山高将爷麾下,姓李单名一个瑾字,八年前以黔地乡试第三名进京博取功名,无奈大明日薄西山,战乱中投笔从戎,在民军中效力,力求驱除鞑虏。自此军中少有薄名人送外号探花李郎。今日承蒙相助,此番回去定会禀我家将爷,搭救之恩改日回报,期待有缘再聚,告辞”
“哦原来还是功名在身的举子,李兄且慢一步,”夫子上前一步,从站身边帮众手中拿过剑来,抵在那个营总喉前问道:
“缘何如今州府处处宵禁?各地镇兵府兵都设卡盘查?清廷究竟意欲何为?说实话饶你不死,说话算话”
那营总看来也是军伍多年,十足的一个**,剑在喉犹自镇定,只是不语,眼神居然颇为不屑,夫子冷哼一声,拿剑狠狠拍向营总碎裂的肩胛骨,那营总立马惨叫,夫子再拿剑朝着游击膝盖一挑,那员清将吃痛不住,终于崩溃跪地求饶
“我说,我说,本将是游击将军帐前亲兵队营总,奉命从栾城往正定探查匪情,本将今落入尔等匪手,不指望活着回营,想杀便杀只求一个痛快”
“哦,还是六品武将,咋还干起了斥候勾当,当真是尽心尽力”赢夫子一阵冷笑“说,为何只从栾城往北探查而不是往西探查,实话实说,念你也算是一条好汉,本道爷定放你回去,绝无食言”
“只因封龙山有贼投诚,朝廷已经诏令各州府出兵围剿,英亲王已到了保定府督阵,集结了数万精兵良将,我等奉范总兵之令前往正定山中探查,不仅仅我栾城,冀地十三府参将都已经奉命进山探查。”
“封龙山有人投诚?可知名姓”李探花惊的踏前一步
“好像是一营主将,姓刘名双,其父乃闯贼头目刘芳亮,从封龙山杀了亲兵下来投诚,并说出密云雾灵山也有流贼一部,据说是当年闯贼大营。。。啊。”
只见一道血箭溅出,寒光一闪腰刀入鞘,李瑾牙关紧咬满是血迹的脸色铁青,可能受不了这个营总闯贼闯贼的骂,夺命一刀当真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杀人已经如切菜一样自然,一看就是经历生死战阵之人。
此时慕雪和潇湘等师姐妹皆策马回转,李探花再次行礼拜谢道
“多谢各位英雄搭救,我替封龙山四寨近万将士谢谢厚恩,此次下山一来采购些药品布料,二来是用银两筹措些粮食,不想遭遇清军围杀,如今探听到如此消息,当急急回山禀报我高将爷,就此别过”说完抱拳,余下众人都在马上抱拳弯腰,刚要赶着剩余骡子驮着货物往西南而去。忽然传来军马踏雪之声,如滚雷一样轰隆隆之声连绵不绝,众人正自迟疑,忽听不远处传来火铳之声,火药在雪地的辉映下闪现红光,远处腾起黑烟,从山坡二边隐隐出现了马队疾驰而来,马队前侧出现了三匹快马正风驰电掣奔来,学武之人一看便知三骑正被追击合围凶多吉少了。
“糟糕,是清军主力前哨正在逼近“夫子环视四周,此地刚刚经历血战一地尸体,虽然不知道清军所追何人?但毫无疑问我烟门弟子与这封龙山马队已然深陷合围之嫌,当下心头一紧,纵身上马疾呼:“潇湘,麦子,麦子。。。。你俩领几位师妹火速往井陉关方向退却,必要时候从井陉入晋,鲁主事何在?鲁主事?”
“属下在”
“你速速带着手下抢占西侧山峰,带有弓箭的编成一队,掩护我众师妹往西,尽力迟缓清军马队合围,可行?”
“敬遵号令”鲁主事说完手一挥,昔阳堂口的帮众立时跟着往西抢占山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