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高平张知县这几日有些烦躁,高都知府衙门几日里快马不绝于途从驿道接连发来二十几道公文,除令高平募集粮草外,还有加急备战塘报,以及兵部训令,训示各地预防流民造反和前朝残部复辟作乱。加上高平治安出现问题,除了山上的匪患,城里近日也是多案并发,比如奸杀案,好不容易绑来了一个嫌犯,刑房典史审了几日也不画押招供。是以今日张知县召集里长保长并各寨乡绅,商讨如何处置为妥,面面相觑了一上午也没有几分头绪,正自焦灼,所以连同年孙举人母亲寿宴也推却了,只是差了个小吏送去了拜帖了事。
这高平地界上有一个能人,黑白二道都吃得开,很多官府明面上办不了的事,他就行。此人就是刑房典史姓石,临汾霍州人,自由习武,前朝大明时祖上还出过一个参将,到了这一辈不巧,赶上大明朝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连年战争,直至满清兵占了京城夺了天下。
顺治二年下旨恢复科举选拔文官,却不办武举,各地投诚的降将也是多如牛毛,没法只得弃武从文,散了五百两花银补了个高平典史。是以总想干出点成绩让县爷欣赏满意,不想就城里这采花大案,抓了个山贼又引出了命案,双红院好不容易绑了人来,好歹也算奸杀嫌犯有了人物,可二日用尽各种刑罚,这小子就是不招,也不肯画押,眼见断的腿骨发炎生蛆,气息奄奄不治,只得抬至大牢了事。
无意间想起双红院绑人来那日一并送来嫌犯凶器衣物,赶紧唤来衙役取来仔细翻看,见凶器是一副刀袋,内有飞刀十二把,柳叶形刀刃锋利无比,拿在手里把玩,无意间看见其中一柄飞刀的刀把上都刻有一个纂体“青’字,云朵花纹,好生精致。打开嫌犯包裹,除了几件衣物,零碎干馍外,赫然还有一封书信“爱徒梅竹亲启”六字,下无落款,料来定是这梅竹的师父所写,石典史狐疑的举到眼前透光照了照,薄薄的一二页信纸,见无异样便撕开一读,顿时大惊失色,信中除命集合一个叫青烟门的帮众外,另有草图一张,详细绘出从高平到长治,经昔阳东出固关直至太行,夺取井陉关.
虽然此密信既没署名也无日期落款,但密信一摆上张知县案头,知县马上意识到兹事体大,赶紧唤兵房典史领二个捕快都头至内衙密议一番后决定,以捕快十名由一都头负责携公文书贴一封,内夹着所获密信以百里加急先送高都府衙,随后刑房另一名都头率当值的二十衙役,再让典史拿了令牌到兵房点了五十兵丁,由一兵房都头负责,用一马车载所获人犯,连带人犯所用凶器等物直押长治府都衙进行审讯,安排妥当后才感觉一身冷汗,风吹来是瑟瑟发抖。
兵房都头里有一人,姓曹,忻州人。曹都头早年一直在军中混事,崇祯十六年随山西巡抚蔡懋德镇守代州,是一营把总,太原完蛋后蔡懋德自杀,又追随总兵周遇吉退守宁武关,宁武关之战惨烈,李闯王炮轰东门后,明军死战不退直至明军多数战死城陷,当时的曹把总奉命跟随副将守宁武西门,知城陷落大势已去,逐解甲逃散,隐没乡间。顺治五年,才由亲戚乡绅作保,从忻州到高平衙门混了个差事。曹都头早年就入了青烟门,如今是青烟门高都分坛的一名主事,靠着烟门中人帮衬,抓个小毛小贼得心应手,时不时也在高平乡绅富户里调停件把二件纷争,倒也可以说的上话。
这日正在衙门当值,正自摆开了茶盘品茶呢,不曾想让知县心急火燎给唤至内堂如此这般一说,又看了飞刀包裹,虽看看不到那密信,但还是留意到那飞刀的刀把云纹数朵,赫然一个“青”字篆文,识得是本门之物,心内大惊,面子上装着惊诧道:‘此等物件似有玄机,以属下看县公还是连带人犯一并解送府台衙门为上策,此功不贪也罢,以避莫名祸福’,
说的张知县频频点头,沉吟片刻道“曹都头所言极是,今令刑房造册批文,本县盖了印,辛苦曹头你日夜赶路,押解人犯递往高都府衙,由府台审理,路上务必小心为要,切莫出了差池。’就这样,一盏茶光景后,高平县衙前,就有一干县衙兵士,护着马车二辆出高平城北门而去。
待傍晚光景,车马到了三甲镇,兵士衙役齐声喊累,恳请曹都头在三甲镇住宿打尖,因为三甲镇富庶,也好晚上吃些酒肉睡的也好些。可曹都头执意不肯,借县爷有令事急,三日后需赶到高都为由催促兵士衙役赶路。实为曹都头心如明镜似的,三甲镇没有青烟门堂口,得过了三甲镇三十里的神农镇,那里有青烟门堂口,神农镇的粮庄酒肆码头,大部都是青烟门产业。客栈更是烟门控制,无一家别号。
“兄弟们抓紧赶路,争取天黑尽前赶到神农镇,有谁胆敢抗命不前,县爷有令,休怪曹某无情”说完马鞭一抖。这曹都头行伍多年,历经战场血战,特别是眼中那股煞气让人不寒而栗。是以一干衙役兵丁,勉强打起精神,护着马车直往高都府北上而去。
二
再说梅竹和无影鞭师兄妹好一番忙碌,经高平堂口的几位资深主事的鼎力相助,终于在黄昏时分基本安排妥当。通过青烟门高平堂口紧急信使下到各镇各寨,集合起了差不多千余人,其中骑兵三百人由梅竹亲率,伪装成当地镖行的镖车,烟门大师兄无影鞭乾东和小师弟乾修扮成镖师居中同行,其余人等分成二个梯队分批赶往高都。
五百余人赶着马车,伪装成粮行运粮车,其实也是后勤粮草所需。最后开拔的是高平茶粮行所属漕运的所有老底,大小船只七十多艘,装载着最短时间内可以集合的一切兵器铠甲和银两辎重,从丹河高平寺庄码头走水路出发,途径东城,北义城到高都和大部队会合。八百里加急沿途各个堂口接引,加装尽可能多的粮草兵器和物资。
梅竹和大师兄的马队入夜后打了火把,官道疾驰一阵,再小道策马走一段,一改镖行掌灯时分打尖住宿的规矩,引得沿途村寨紧张万分,殷实的富户乡绅都加派了岗哨警戒,并遣庄丁知会各地里正保长,商议第二日天明时分要不要派人赶往高平县衙报信。
经过一路疾驰,亥时三刻时分终于赶到了神农镇,镇南头的隆兴客栈就是神农镇青烟门堂口,梅竹等先行的十余骑奔至门前勒马,那些马正奔的有势,一勒缰绳人立长嘶,打了数个响亮的响鼻,惊动了客栈小二,开门一看,认得是本门晋城总坛梅坛主,赶紧欠身行礼,进去禀了掌柜的出来,这掌柜的姓朱,神农镇本地人,生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脾气也臭,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的动手,是以客栈生意并不好,来往的客商住宿打尖的基本没有。其实这是青烟门神农镇堂口,此地北距高都五十里,南八十里就是晋城。地理位置很重要,根本不需要客源,客栈只是本门堂口议事接待会所而已。
朱掌柜平常亥时早应该睡下,今日却穿戴整齐等在客栈门厅里,待听到门前马嘶,店小二进来未及禀报,朱掌柜早已摇手示意店小二禁声,三步并二步出店迎接,恭敬行礼后将梅坛主一行人让进店里内室。
梅竹轻声呼唤小师弟乾修近前道“师弟,去客栈门前迎接一下大师兄,来了后赶紧唤大师兄来内室议事。”
早有伙房伙计在门厅里支开了十几张大桌,放了些酒菜饭食供众人用饭,马厩里也是喂水喂草料忙活,三百来人分成三营轮流用饭警戒,显出平时的演练,很有章法,不愧是晋城总坛下的三支精英堂口的队伍。而神农镇这个隆兴客栈,似乎是早已经有了准备,饭菜草料准备早已经充足,其实,掌灯时分新农镇来了高平一干兵士衙役,押解着囚车人犯,在新农镇中心位置的洪福客栈住宿,传了消息过来,一个时辰就都已经知晓这最新的变故。稍早些早已经有本门传令过来,接青烟门门主号令以及晋城总坛主令,早已经紧急集合帮众,兵器辎重和战马补给的活儿紧急展开。恰在此时,传来了高平兵房曹都头确切消息来,言本门有人犯案,似有机密信件一并落入官府之手,受刑严重已然奄奄一息。若不及时医治恐活不过三日,今兵士衙役等六七十人正在新农镇留宿,望早作打算,必要时当解救本门兄弟为上。
无影鞭随同师弟乾修以及高平各堂口主事走进内室,恰逢朱掌柜汇报到曹都头递出来的消息,立马判定那人犯定是乾亮师弟无疑,刚毅的神色立时黯然不语。乾修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梅竹起身拉了拉师弟,回头望着师兄的眼睛,沉吟片刻道:“师兄,各位主事,事关本门生死,门主机密大事,需当机立断处置”
转身令朱掌柜道,“朱兄,你亲自去一趟洪福客栈,务必亲自会晤曹都头,已然不能等明日官道上劫囚车,没有时间纠缠了。明日子时务必赶到高都镇北杨庄,约定的会合地点需要我去组织安排,明日午夜晋地十二分坛帮众将会分路集结前往长治,分五路过昔阳东出固关。今晚必须救出我一刀师弟,我与大师兄等人午夜过后,冒充山匪下山打劫,区区七十余人兵士衙役不足挂齿,不过还望曹都头见机行事,毕竟山匪一般不会抢夺官府兵士,曹都头家眷在高平,还需要有借口回去交差”
渐过午夜时分,洪福客栈安静了下来,唯有客栈门前的四盏马灯将台阶和石鼓照的忽明忽暗,马厩里偶尔传来马的喷鼻,隐隐约约传来客房此起彼伏的鼾声。忽然客栈后门传来嘭的一声,木板碎裂横飞,随着砸门声冲进来一干人来,俱是黑衣劲装,手持刀剑棍棒径直冲往客房而来,一时间狗吠声,尖叫声,呵斥声此起彼伏,上房值更的兵士边呵斥边拔刀戒备,未料只一个照面便被打倒在地,几十兵士惊起,来不及持刀有所动作,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大胆乱匪,竟敢抢掠官军,就不怕府衙出兵剿灭尔等”不愧是历经沙场,曹都头面无惧色拔出墙上腰刀,厉声呵斥,不曾想匪众后有人张弓搭箭,只一箭正中曹都头持刀手腕,腰刀‘仓朗朗啷’滚落地下,立时曹都头面色煞白。
“诸位兵爷,如今世道纷争,民无蜀黎,不得已混口饭吃,我等求财,不夺人命还望各位配合”匪众里闪出一个似是首领模样的人来,手一挥人马分开成二拨,一拨人收缴衙役兵士兵器戒备,另一拨人各房各屋搜查财物,遇到反抗乱刀砍翻,但不夺人性命。账房里更是翻箱倒柜,碎银子醇酒菜肴统统不放过,马厩里马匹骡子悉数牵走,活脱脱一群穷凶极恶的贪婪的山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盏茶光景,就退的悄无声息。
过了好一会儿,兵士才鼓噪起来,曹都头更是带着伤领头追出,却发现新农镇其余十几处闪出火光,镇上富户乡绅家同时遭遇抢劫,临近十几家大小客栈也同时人声嘈杂,似也遭了抢劫。出镇口十几里地的山腰,此时清晰看见火把映照着影影绰绰的马队正在上山,山那边就是赵国长平之战的古战场,一想到四十万冤魂在山里,令人不寒而栗,衙役兵丁就算人马再多十倍,也岂敢追去。
曹都头令人清点财物兵器,已被悉数夺去,最可怕的是二辆马车只剩下散架的木轱辘,马被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犯连带县衙文书一并被夺,傻眼了,惊魂稍定,连夜回高平城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