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应该已经是三更时分,巡夜的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刚刚远去,又传来更夫沉闷的梆子声,在东安门内靠近大内紫禁城不远的地方,大清英亲王府后花院旁边的碧云轩内,敏郡主的额娘娜吉福晋刚刚回房歇息,娜吉是蒙语汉译,也可以汉语译为孝吉,这位阿齐格正福晋是蒙古贵族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和孝庄皇太后是堂姐妹,在与爱新觉罗氏族联姻中,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后宫和各王府福晋里最多的族系,也是爱新觉罗敏郡主拥有最多恩宠的原因,因为二个最亲的叔亲王,多尔衮和多铎的福晋,都和母亲一样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福晋听闻女儿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这丫头性情刚烈,平时说也说不得,偏受她叔亲王多尔衮的喜爱,英王府众多子弟,多尔衮就喜欢敏郡主,也是奇怪。
福晋都已经准备就寝,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穿着内衣急急在太监宫女的伺候下披了件袍子,就来碧云轩看女儿。其实福晋心里有些埋怨女儿回到王府后,都未想到第一时间要来见自己,做娘的内心总是失落的,但是也不忍责怪,抱着女儿就哭都眼泪哗哗的,对这个宝贝女儿是疼爱至极。倒是敏郡主拿眼睛时不时的看着三少。似乎特担心三少似的。真的是一物降一物,郡主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变得那样的在意三少的感受。不过还好,三少很安静的,眼神里也都是替自己感觉高兴,和三少四目相对,眼里满满的柔情。此刻郡主听着额娘絮絮叨叨,一反常态显得有些忸怩,不停的安慰额娘,并适时拉过来三少,让三少拜见福晋。
福晋以一种异样的复杂的眼光看着三少,心里虽然对三少能护送郡主回府表示感激,但对于女儿带汉人回府既欣喜又恼怒,忍不住当着三少的面斥责了几句,三少见状,虽然听不懂蒙古语,但显然是听出了郡主额娘对自己随同格格回府不满,便跪请辞别,想尽快离开王府回清苑。但这位敏格格显然不是好脾气的主,一把牵住三少,当着母亲的面一下依偎在三少怀里,脸都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用不知道是满语还是蒙古语和母亲顶撞起来,惹得这位王府福晋在女儿面前再次落了泪,知道劝不住女儿,命贴身太监去唤格格的二哥傅勒赫过来,自己瞪了女儿一眼,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下回房歇息去了。
敏格格和二哥傅勒赫还有三哥劳亲三人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福晋一母所生,打小就感情特别好,二哥稳重,三哥彪悍,所以此时三哥劳亲已经因军功封为贝勒,在皇叔豫亲王多铎那里带兵。自豫亲王因病薨后,正白旗就由豫亲王二子多尼和劳亲二人统领。兄弟二人都极其嗜血骁勇,在征伐南明朝廷中屡立战功。但也制造了很多惨案,破扬州平嘉定,纵容前明汉将屠杀百姓坑杀降兵,对汉人来说是作恶无数,但对于满清来说,功勋巨大理应封为贝勒爵位。
最近三个月中在与大西军骁将李定国对阵中也胜多败少,军功无数,所以二人都因军功,而由摄政王多尔衮以顺治帝名义多次厚赐。而二哥却只能世袭镇国公,爵位还是世降一等,或者三世之后子孙就只能是奉恩将军,会以边缘化的皇族身份生活下去。
傅勒赫成家后就以德胜门外的前明大学士府邸为镇国公府,闻听母亲召唤急急赶回英亲王府,先去见了福晋,在母亲眼泪鼻涕中,了解了大概。妹妹敏格格是父亲长女,自幼备受宠爱,叔亲王多尔衮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妹,特许敏格格可以带着侍卫出京。后来听闻妹妹与多罗格格在龙门关因赛马而跌入山洞,三日后才报进王府,不但王府乱成一团,就是在整个皇族都引发关注,连年幼的顺治帝福临都差太监来问,而阿玛阿齐格更是暴跳如雷,连遣三标人马前去找寻,都没有消息,愤而斩杀了十余郡主贴身卫,并迁怒叶赫氏姻亲纳兰明珠,因为出京时候,多尔衮明令纳兰明珠统领一百王府亲卫保护二位格格,如今出了岔子,在皇族中有了不小的震动。要不是孝庄文太后出面说了些好话,差点被罚回沈阳,至今还在府中思过。
如今妹妹突然回京,此时阿玛恰好赶往关外去看望叔亲王多尔衮了,妹妹回京令人欣喜,却听母亲说了带回一个汉族青年,又死命袒护不知何故,按祖训皇族格格是严禁通婚汉族的,违者将削爵,捋封号,妹妹性子刚烈,听不进额娘的话,所以傅勒赫才连夜急急赶来。
“放肆,敢不听额娘所言,阿玛现在关外,不然定然幽禁你再不许外出”
“三哥,此子与妹妹我有救命之恩,进京也是妹妹的主意,额娘不顾念女儿所请,还要加罪他,妹妹拼得一命,情愿与他同生共死”
“糊涂,此子入京违反太祖祖训,阿玛要是在京,岂能如咱额娘那样心软,早已经将此子腰斩了,此关乎我英,睿,豫三王府安危,岂能胡来?”
“又关叔亲王府何事了呢?”
“糊涂,入关后叔亲王摄政,多少王公贝勒眼睛盯着,咱们三府统二白旗六十牛录,军功最盛,缘何还被夺十五牛录划归二黄旗,要知道这还是太祖天命汗时候的亲卫军,族内争斗愈来愈烈,你一个格格又怎能知晓”
“既如此,容妹妹连夜叩拜额娘,和此子出京情愿浪迹天涯,舍了那郡主封号,愿做庶民”
气的傅勒赫直跺脚,转身盯着三少足足有一分钟之多,傅勒赫身高魁梧,足足高出三少一个头之多,相貌虽然比阿齐格和劳亲亲和许多,却依然目光凶悍凌厉。三少虽然听不懂郡主与这位年轻王公的对话,不过凭感觉,就已经大致晓得意思。心里懊悔进入王府,却又感念郡主对自己的深情厚意。此时见这位年轻世子盯着自己,目光毫不示弱,和傅勒赫对视良久,神情坦然自若不亢不卑。
傅勒赫心里已经对这位汉族青年的定力赞许,心里想妹妹心仪他,果然不是寻常俗人,当下用汉话问道
“小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可曾博取功名?我大清自入关以来也已经开科取士,可是文经还是武举?”
“禀侯爷,小的姓张,名三少,保定府清苑人士,世代行医,儒家经典自小不敢懈怠,不敢说饱读也粗通文墨”
“我大清钦慕武士,骑马射箭,行兵布阵,你可曾习武?”
“稍有所成”
傅勒赫一个欺身,脚下使一个盘步,出手就是蒙古摔跤绝招顶牛技,双手一前一后分抓三少二手,三少见状,使出分筋错骨手拆招,傅勒赫身子魁梧,力道千钧,使出的招数虽然朴实拙劣,却是实战用的步战法,三少显然近身格斗不是对手,十余招后居然手忙脚乱,眼看傅勒赫一招开门遮山,双手分开平移,如同撕扯一样抓住三少腰带,三少情急之下一招平沙万里,双掌直击傅勒赫胸前,此招正中傅勒赫圈套,被双手一勾一封,动弹不得。
眼看三少危险,斜刺里掌风袭来,直朝着傅勒赫双耳处拍来,傅勒赫大吃一惊,虽然身躯魁梧但还是矮身下挫,下盘正未稳之时,却被右脚勾住,身子前倾差点摔倒,知道是妹妹出手,当下赶紧退后三步之外。
“嗯,阿敏,此子有定力,有根基,却少有临阵经验,阿敏你为了此子居然对你二哥动手,不顾念兄妹情分了吗?”
“二哥,妹妹就这样,阿玛在也是如此,二哥如有兄妹之情,还望成全”
“唉,阿玛去了关外。恰叔亲王涉猎受伤,几日前遣随从星夜回京,召我阿玛前去商谈,也不知叔亲王身体是否康安,多事之秋,你就不能替阿玛分忧,为家族荣辱兴衰着想些吗?”
“三哥,家族荣辱与妹妹我干系不大,妹妹并不稀罕册封,三哥如顾念妹妹心意,当为此子谋一个名分,内宫侍卫也好,六部汉官也好”
“这个,妹妹你可以去和叔亲王说去,二哥又如何可以答应,阿玛和叔亲王如今都在关外,待回京了说去”
“如此,我和三少明日也出京奔往关外,去寻我叔亲王和阿玛说去”
此时王府内阁楼亭台都沉浸在黎明的曙光之中,远处又依稀传来巡夜兵士的脚步声,门厅上的灯笼随风晃动着,和天穹的点点星光相互辉映,显得深邃而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