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名慕容离，本该是千娇百宠的三皇子。初次见他，在小林子里，他身着一身破烂衣服，跪在一座新坟面前，狠狠低着头，拳头紧握，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他转过来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蓄满泪水，其中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过了很多年，才发现……那叫仇恨，可以轻而易举吞噬掉一个人。
她的记忆是从他那一眼开始的，之后她便晕了，醒来后就跟着他乞讨。他不爱说话，在破屋里，总是离她很远，把乞讨来的吃的一股脑扔给她。
之后一日，他拉着她乞讨，一个奇怪的大人走过来，他打掉那人递来的包子，拉着她就走。
那人神色有惊艳之意，对着他的背影道：“你不愿一直乞讨吧？”
她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握紧，捏的她有些疼。
那人看着他的反应，自得道：“跟我走。”
他还是没有回头，闷声说：“她和我一起！”
之后，他牵着她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有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他和她被分别带到两个地方。她这里有许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这里没有姓名，只有代号。
他们效忠于当朝圣上。
她们学歌舞，刺绣，乐器，还有一些简单的防身术。两个月后，她才见到他，他浑身是伤，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蜜饯。他也不吃，丢给她，就匆匆跑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见了他两次，他总偷偷丢给她小吃食，再匆匆跑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来了个蒙面女子，一举一动美颜不可方物，说要选二十位每日下午去习武。都知晓习武艰苦，一时无人应答，她举起手，仰着小脸：“我要去。”
带着面纱的笙娘子有些惊讶，似无人提起过这个孩子，她好似各项都处在很安全的中等区——有些巧妙，笙娘子来了兴致，走到她面前：“你可知，你样样都不出色，骨骼亦不适习武，你进来第一日就当听过，任何一样落下……”
笙娘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这些落下的孩子，都在某一个夜晚，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你可想好了。”
“我保证，一月后，样样都会是第一。”
当时小小的她，眼眸里透着坚定。
一个月很快过去，笙娘子又来了，她各项已位居榜首。
当日下午，她和十九个女孩一起来到练武场，她终于被送到他身边。
这里很大，大多是男孩，也有些比她大的女孩，她们都很好看，只眉宇已染上浓浓的肃穆之意。
烟尘翻飞，不断有人被打下木桩，她来时，他在织网上和人对打，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去。
第一次练武，新来的女孩们哀声连连，一会便全身红肿，休息时，她皱着眉揉她酸痛的脚踝，他走到她面前，夺过她的脚踝，像是生气般用力按下去。
嘶～
她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某人抬头白了她一眼，手上力道却松了下来，闷声道：“这就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来干嘛？！”
她笑了，盯着某人的头顶，看着他手腕上的淤青，莫明觉得心安。
之后，她和他一起习武，越来越多的伙伴倒下了，消失了，习武的女子所剩不多。
他和她认识了另一个男孩——七，他们有时会来看她跳舞，他还是会时不时扔给她一些小玩意。
他依然不爱说话，拼命练武，拼命向前，她静静跟在他身后。她和他，还有七一起，霸占着排名榜的前三位。
她们开始学着杀人，有源源不断的罪犯来给她们练手，其中多数都会武功，若能杀了她们，这些罪犯就能重获自由。
罪犯为之疯狂，而他们如若不想死，就只有杀了这些罪犯。
她第一次杀人，是一个十分魁梧的大人，那人一次次被她打倒在地，再苦的训练她也没有哭过，可看着那人一次次站起来，她带着哭腔不住后退，她求那人不要再打了。
她想下台，却被拦了回来。
那人持剑刺过来，她却只觉手中剑似千金重，闭上了眼睛。
自由将来，那人眼里闪过癫狂的光芒。
剑光映射出台下他愤怒的眼眸，他跳上台，握着她的手，侧身刺穿那人的心脏。
等她反应回来，那人已倒在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松开她的手，神色压抑着怒气。却见她盯着双手，连声音都在抖，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总是要杀的，没事的，没事的。
她狠狠捶打着他，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任由她打，静静抱着她。
日子一点点过去，每个人都为了活着拼命努力，每日越来越累，她却想，若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可她终归忘了，他是要不断向前的。
她十二岁那年，在比武台上，他杀了当初带他来的那个大人，成了这里的头。他眼睛通红，和初见时一样。台下鲜红的血撒了一地，台下众人跪了一片。他给很多人赐了名字，七被赐名寒月，提到他身侧。
而夜琼，是他赐给她的名字。
很长时间后，她才知道，琼，是她母亲的字。
她知道他很开心，可他没来找她，没来和她分享他的喜悦。
他消失了许久，一日，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他靠在窗边，她靠在床边，他看着月亮，她看着他。
她，想他了
第二日，他带着她去了她记忆开始的那片小林，他跪在那个矮小的坟前，默默往火盆里添纸。她陪他跪着。
他回头，看着始终不说话的她，苦笑着，拿起坟头的酒，猛的喝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对着谁，他像是醉了，他说，你知道吗？我本该是当朝三皇子啊。我母亲，你知道吗？她叫落琼……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很美，非常美。
她本商贾之女，一家平安幸福，当时亦已许配了人家，谁料那个男人微服出宫，看上了我母亲，他娶她为妃，许她百般恩爱，夺了她的一颗真心，我渐渐长大，各样都很出色，却触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利益。当朝大官为了他外孙的地位，设计陷害，我外祖父一家三十几口人，全部丧命，母亲自刎于火海。
那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
王叔带我出宫，躲避追杀，我却没勇气在墓碑上刻下他的名字。
他看着她，泪水滑落，眼神空洞无助，缓缓吐字，我恨那个男人，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她还是沉默不语，他看着她，苦笑道，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她只是摇摇头，缓缓向前，跪坐在他身旁。
她只知道，她十二岁了，他也不过才十四岁。
——
他趴在她身上睡着了，眉宇难得舒展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她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其实……她超级懒的。
懒得努力，懒得计较，那些夜晚，血染琴弦，衣衫浸满汗，都只为了能和他一起站在练武台上。
还有，其实……她不适合练武的。
她的骨骼硬的出奇，反应力弱到不行，力气没有男生大，更没有天分。许多时候，她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拼了命的练习。
静静跟在他身后，说的容易，却只“静静”这两个字，便难极了。
她原以为，终有一日，这些苦楚她会一股脑倒给他，他会恼羞的别过脸去，却不知从哪掏出一袋蜜饯，猛然塞一颗在她嘴里。
蜜饯的味道，一定很甜……
很甜。
可她……不打算告诉他了。
——
她叫夜琼，心中渐渐装了一个人，他即使满手献血，慢步向她走来时，干净明亮，恍若飞奔而来。
她叫夜琼，她越发见不到他了，她只是带着一干暗卫执行他下达的各种任务，杀好人，也杀坏人，杀贪官，也杀清官。
第一次灭人满门时，她没动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暗卫都已回到她身后，眼前火势壮大起来，一百口人，连叫都来不及，全死了。
还有一个孩子没找到，她示意收手，带着一干人离开，突然冲出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小男孩浑身血迹，双眼透红，声音嘶哑，他本是贪玩，躲在地窖里睡着了，这才没被发现。
夜琼有些愣神，她在小男孩眼里看到一些初次见他时，他眼里的东西。
夜琼半蹲在地上，想抱抱他，可还未碰到他，小男孩嘶吼着将匕首刺进她腹部：我恨你们。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夜琼突然觉得，她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她亲手结束了这个小男孩的生命，将他放回到火海，待在他父母身边。
火光四射，夜琼回眸看了一眼，觉得火海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会扔给她吃的，会安慰她，会骂她，可他，被火烧没了。
后来，她都会亲手结束掉这些孩子的性命，有的还什么都不懂，笑着喊她姐姐，有的怒目咬着她的手，还有的，死在睡梦中。
练武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成了真正的暗卫，各自有要完成的任务，她常坐在周围的屋顶上，陪着下面孤零零的木桩。
他不再给她扔些小玩意，他也不来看她跳舞了，她杀红了眼，她越来越爱穿大红色的衣服。
她的名声在江湖流传开来，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无人见过她真容，世人只知道，那些死的人，都得罪了她。
就这样，花开花落，她成了暗卫的老大，他成了她的老大。
她后来见过寒月一次，她从他那得知，他全力投入他的复仇大计中，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如今整个暗卫所表面为皇上效力，实则都是他的人。他还入了官场，多了一个身份——年少成名的落将军。
他冷笑着接收皇上传下的命令，滴水不漏。
他很少待在这了，时不时回来。他给任务，她听着；他说完了，她退下。
听外界说，他出谋划策，领兵打仗，深得皇上青睐，皇上赐了他一座宅子，他就住在那里。
后来，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从前他丢给她的小玩意，包括一枝含苞待放的樱花枝。
她叫夜琼，心中开始封存一个人，他眸子冷漠宁静，她缓步而来，常想他心底是否山川海啸，只偶得一许久不见。
后来，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呢？
——
天牢
冰冷的牢狱，环境黑暗，只有一扇破窗户，阴森的风，宛如死神的呼喊，这里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锁链声四处而来极为惊悚，可偏于有些人，却是难得的舒心之所。
昏黄的烛光被风吹的轻轻摇坠，夜琼空洞的目光透过窗户，不知所踪，明灭不定的光落在她脸上，刻在她的眼里，让人看着只觉得心疼不已。
一天过去，这座宫殿，一花一草一木皆原来那般，云遮月，月戏花，花倾草，草恋木，木嘲人，万物无情嘲人之多情——掀起这红尘不得安宁。
已是深夜，月光洒在夜琼的身上，衬得那背影愈发消瘦，夜琼不愿睡，她在等，等他移步天牢：
他还要利用慕容泽扳倒晴妃娘娘，而她……是慕容泽的牵绊。
他若来，慕容泽便还活着，他该走下一步棋了。
等了许久，传来听到脚步声，她的主上带人来了。
夜琼淡然一笑，转身坐在这牢房唯一的土床上，靠着墙壁，一副懒散的样子：
“左右不过换个牢房罢了，如此这般兴师动众。”
夜琼撇了一眼落世身后的女子，随即看向窗外，平淡道：“这就是替代我的女子。”
眉宇间没有一丝情绪。
被提名的闫璐不免震惊，她现在一副男子装扮，戴着黑帽，这个女子不过一眼就明了。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了如指掌？
可周侧寒夜寒月没有袒露一丝意外。
闫璐不免对这位被困牢中却依然云淡云轻的女子起了兴致。
“动手吧！”寒月一句命令拉回闫璐飘荡的思绪，闫璐即刻脱下身上的男装，露出和夜琼一样的白色衣裙，身形与夜琼也有九分相似。至于脸上，带了她样貌的人皮面具。
夜琼看着拿着男装走来的寒月，轻轻一笑，伸手接下。
整间牢房里安静的出奇，四个人，各行其色，各怀心思，没有眼神的交汇，却无端让闫璐感到那么悲伤。
换好衣服的夜琼走到落世的对面，一步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她眼眸一沉，手已蓄好力，狠辣的招式就朝着落世攻去，落世紧急应下，转眼间，两人就打的不可开交。
闫璐本想出手，转眼看见寒月摇头示意寒夜的动作，虽不解却还是退了回去，三人就这样一本正经的观起了战。
俩人打的难舍难分，夜琼招招直朝要害，暗器出神入化的使用让人防不胜防，落世堪堪躲过毒针，夜琼就一掌直击落世胸口，落世无法躲过，也一掌朝夜琼击去……
俩人都是用了全力，对视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却给彼此不留活路，眼看俩人都要受伤，却固执的不愿先退一步。
寒月担忧不已，忽的瞥见夜琼左手收力的举动，心狠狠地揪起，暗叫一声：不好！
可知晓的太晚，连落世在内，在场的人震惊之余无不疑惑不解。
夜琼在最后一刻收手，落世震惊的看着她。
她微笑的看着他，看的他一阵心慌，却收不回手了……
他一掌打在她的胸口，她的笑再也维持不住，止不住地皱了眉，鲜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落下，他看见她眼底痛快淋淋的怨愤，以及最终浮现的氤氲雾气，她的泪滚落在他的手背上，炙热的烫手。
她的身影在地面滑过，留下了一道痕迹，带着一丝丝的血，深深印在他眼里。有些疼！
眼看就要撞到墙壁，夜琼却也再无力借助地面阻止自己滑动，任由自己向后撞去。
可没有像夜琼想的那般，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听到身体与墙壁撞击的声音，还有一声闷哼。
夜琼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看见了寒月皱着眉的模样，对上夜琼的眼神，寒月当即舒展了眉色。
看他强忍的模样，夜琼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夜琼嘴角的血衬着她的的血衬着她的脸庞越发苍白，可依然……美极了。
寒月的身子骤然僵直，逃也似的松开夜琼，退到了一边。
夜琼堪堪站稳，盯着眼前的落世，他的慌乱，他的气愤都让夜琼很开心。
她无力的低吼，双目噙着泪：“怎么？我们落将军也有不冷静的时候啊？”
这么些年，你一直如此冷静，冷静到让人害怕。不管是剑下冤魂无数，还是皇宫血流成河，你都不曾皱过一分眉头。
如今，终于逼的你……夜琼像中了魔怔般一直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湿了脸庞。夜琼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她的痛，她的泪，都让人猜不透。
夜琼依然笑着，可身上的伤，心底的痛，埋藏不了的愧疚，终于折磨的她晕了过去。
落世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满脸的泪，终于学会，为她蹙眉了。
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眸，任谁也猜不住他的心绪。
——
夜色迷惑人心，少年就当姑娘撒泼一次吧。
阿落，可不要生琼儿的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