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顿觉得自己的对手是个傻子。
比试还未开始,那个少年就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双手傻笑,关键是他的手掌已经被绷带层层包裹。这样的人,沃顿觉得无非属于两类,一:洛河人或者模仿洛河的人;二:手残兼傻子。
洛河人绑粗布条是去打木桩的,你缠几圈纱布算什么?沃顿巴不得裁判一声令下,然后他一拳将少年撂倒,拿回两个铜板就扬长而去。
但他是谨慎的人,何况这不是格斗的套路。
评委一声令下,比赛开始。沃顿快速移动着脚尖,整个人蹦蹦跳跳,寻找着艾伯特的破绽。
艾伯特也平静下来,前几天那个突然出现的羽毛兽人真的让他拥有了神契,好吧,既然是魔王什么的,叫羽毛兽人略显不尊重。
叫羽毛妖怪好了,艾伯特觉得这个洛河称谓,超级霸气。
缠绷带是为了避免麻烦事,毕竟神契在别人看来就是魔法师的标志,不再适合平民格斗的会场。
和沃顿相仿,艾伯特也在观察着敌人的破绽,只不过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徐鹤曾经说过:一打多,抢先手;一对一,敌不动,我不动。
沃顿颇为不耐烦,在他看来,艾伯特浑身上下都是弱点,他就不该如此小心翼翼。
于是他右脚箭步上前,左拳虚晃,实则力道贯于右手,狠狠地捶向对方的腹部。
比拼双方都穿有特制的软甲背心,不打其他要害就行,出了划定的白圈即算失败,或由眼光老辣的评委喊出谁是胜者。
艾伯特身形右偏,还矮小的他如泥鳅般灵活地穿过敌人的左腋下,又几步拉开了距离。沃顿怒气冲冲,转身,又是两拳虎虎生风,然后又被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矮子躲过。
“敢不敢实打实地干一架?”
沃顿大吼,旁边观看的寥寥几人也都对艾伯特发出嘘声,其中一个双手比作喇叭状,叫道:“小矮人,再不动手,别人就要踩着你的头颅登上王座啦!”
这是针对大陆命运凄惨的矮人族的笑话,艾伯特完全无所谓,和史密斯混饭吃的人,在乎这点嘲讽?
沃顿活动下脖子,眼神凶恶,脚步潜意识地挪来挪去,他没注意到,自己这规律性的跳动频率被艾伯特牢记在心。
群众口中的“小矮人”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倒向下方,挑衅意味十足。沃顿脸色阴沉,双腿同时微蹲用力,冲锋的时候掀起一阵风,宛若饿虎扑食。
艾伯特不顾形象地滚到旁边,连续避开沃顿的攻击,然后后者又习惯性地用上了那个步伐,就在两脚刚脱离地面的瞬间---
艾伯特动了。
动如脱兔!
一拳击中敌人的腹部,干净利落,另一只脚拌住对方的脚后跟。手忙脚乱的沃顿想要抓住艾伯特,作最后的救命稻草,艾伯特趁势冲入他的两臂之间,头撞在他的胸膛。
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但是能赢。
沃顿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想,这样的小家伙,动起手来居然这么快,这么狠。
艾伯特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靠近的裁判,老人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欣赏,抓住他的胳膊,高喊道:“胜利者,艾伯特·范·布鲁克斯!”
刚刚嘲讽的人有的走了,剩余的在鼓掌。
艾伯特如释重负,接过作为胜利一方得到的馈赠,即两个铜板,被汗水粘在手心,沉甸甸的。
“艾伯特,有没有兴趣参加自由格斗?”评委老人笑眯眯地说,“有少年组喔,依我的眼光来看,你可是能把那些家伙揍得哭爹喊娘。”
这人估计能拿回扣,艾伯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因为他马上要去教堂登记。
从此成为正式的魔法师。
想想有些紧张,毕竟自己没有在教堂的万神画前签约,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奇迹。
说辞他想好了,除了羽毛妖怪的长相和魔王言论,其他悉数交代,反正在崇拜神灵的卡拉瑞克,避讳这些是常事,不然就是对神灵的不敬。
教堂的神圣牧师也没胆量过问。
事情比他想象的简单,这样的现象在霍特王国都不止一起,被称为神启。
“万神画可以说是官方的神迹,代表着无上神灵对我国王权的认可,但神随时俯瞰着这世界,怎么可能只留下一处神迹呢。送你画的,说不定就是某位圣徒,甚至就是伟大的神灵本身。”
神圣牧师笑容和蔼,继续说道:“而且很巧,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大陆各处神启现象的数量激增,大家都猜想是不是中央神殿又要颁发神谕了。”
对于一个神灵眷顾的少年,牧师很有耐心。
“那谢谢了。”艾伯特放松地微笑,在牧师的指导下签署了文件,只是在供奉一栏里填了个未知。
据牧师所言:供奉乃魔法师首要的秘密,只要不是为王国和教会直接服务的魔法师,有权保留隐私。
“你是乔治·史密斯的儿子?”
“呃……”艾伯特挠挠脑袋,这个名字很常见才是,不知为何牧师很感兴趣的样子,魔法师更改籍贯轻而易举,只要成年艾伯特就准备单独立户了。
“本姓布鲁克斯,这只是挂名。”
是艾伯特的错觉吗?他觉得牧师更加好奇了,堂堂瑞金城的教堂主事人之一,居然对他的名字,露出和伦则镇安德鲁看到幽灵时一样的表情。
“很好,很好。”牧师连连拍手说,“以后有空就来我这里坐坐,我可以指导你魔法。”
艾伯特沉吟,“您认识我父亲?”
牧师摇头,神色如常,“不认识。”
艾伯特自嘲想多了,恭敬地致礼,退出了办事厅。而空闲下来的神圣牧师起身,从后面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名为《真知者协会入会须知》
是的,入会须知就这么厚,因为这是一群天才汇聚而成的组织,他们曾经引领着霍特王国的话题,却又如流星般飞速陨落。
二十年了,人们记得亚当·戴维斯的诗句,却记不得他当年也是“堕落的一代”。
人们不再记得那些夜以继日的辩论,和那些在街道上恣意狂放,说要用生命追求真理的年轻人。
因为一次会议。
神圣牧师从书页间取出那张折叠的素描,在桌面展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二十多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每个人的脚边都有个小小的编号。
编号对应的人名记录在画的空白侧,牧师的手指摩挲着两个临近的名字,沉默不语。
七号:乔治·史密斯,神情忧郁。
八号:哈里森·布鲁克斯,目光凌冽如刀。
那是真知者们的第一次秘密会议,此前成员分布在霍特王国各地,还有南方的舒柏联邦,会议地点未选在都城而是兰斯城,除了亚当·戴维斯等五六人未能到场以外,全员到齐。
会议过后,有的人疯了,有的人自杀,还有的人失踪……好事者称会议为“对天才的斩首”。
神圣牧师回忆起,自己当初以天才们的消息为精神食粮,背着老牧师偷偷翻看真假难辨的信件记录的日子。当他重新叠画,折好最后一角的时候,
他突然哭了,因为边角写着一句话:
“与其热爱神灵,不如热爱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