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阵的形成需要三个阶段……”
旅舍里,艾伯特坐在新搬来的桌子前,手底下是厚厚的一摞纸张,心不在焉地勾勒着魔法阵的纹路,安娜和乔瑟夫则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他在思考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判决的时候没注意到史密斯,和自己签订契约的是不是恶魔等。
“判决有很多限制,力量过于强大或者正在被执行惩罚的生灵,都不能实施。”另一个疑问,迷你范并没有解释。
艾伯特凝视着自己的左手手背,神契呈现为两片曲线柔和的黑色羽翼,末端相互贴合。
他一直觉得,和魔法师签订神契的只能是神明,恶魔从来都是需要讨伐的存在,至于羽毛妖怪,大不了就像传说里的那样,是某种喜欢开玩笑的神明罢了,然而普通的神契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恢复能力,而且,他居然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供奉是什么。
事实上,全大陆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当初冥想的时候,你似乎对神灵很不屑。”
迷你范正蹲在未干的墨迹上,端详着主人的作品,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说:
“是的,而且主人也一样。”
我也瞧不起神?艾伯特略感惊异,以前为了当上魔法师,他可是天天有事没事儿就对着神灵祈祷。
“信徒爱慕神的全部,主人只崇拜神的力量。”
艾伯特开始觉得有个对他知根知底的家伙,不是件好事了。不过迷你范的话确实对他有所触动,他经常见识到亡灵,对这类生物既不痛恨,也不喜欢。
恶魔一定做坏事?艾伯特认为未必,反正他没有亲眼目睹过。
关于消灭邪恶生物,军队需要作战的理由,茱莉娅在担负家族使命,他和史密斯,不过是为了赚钱。
艾伯特心情稍稍好转。
“你继续说吧。”
“好的主人。魔法阵的形成需要三个阶段:框架,粗略,和完整。只要搭建好框架,阵法其实就拥有一定的效果,越完整的魔法阵,其效果越强。”
“我之前,只画出了框架?”
“没错,能够如此完美地达成目的,证明主人的天赋还真是惊人呢。”
这好清纯好不做作的恭维。
艾伯特指向尚未完工的作品,问:“为什么有的时候几乎完全模仿着来写,却感觉不对,嗯……就像少了一点东西?”
“咒语借由声音来接近无法言说的真理,阵法则是通过图形,所以主人必须先对真理有所认识,才能画出完美的魔法阵。”
艾伯特挠挠头,真理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里的真理就是指魔力的衍变方式,主人在冥想时可以直接进行观察,或者研究魔法书籍,特别是奥义学的内容。”
自然是前者,于是艾伯特一边冥想,一边开始描绘低级的招魂阵,只要灵魂不脱离躯壳,他就能做到同时控制灵魂和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等艾伯特回过神时,发现夜晚已经快要降临,屋子里变得昏暗,自己后面也没有对照着迷你范出示的图形,而是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涂鸦。
安娜在忍笑,她觉得王子殿下童心未泯,在学小孩子画画,而乔瑟夫按捺不住,偷偷趴在桌边观察,他觉得主人画得是真的棒,就是不知道画的什么。
艾伯特面色严肃,看向乔瑟夫,淡淡地说:“猜猜这是什么?”
乔瑟夫立马站直,大声回答:“艾伯特大人,属下觉得很像田地里的蚯蚓!”
“不对。”
“那……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你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他的主人叹口气,装出老师教导学生的态度说:“评价艺术家的画作需要现实和想象同时结合,不能过于生发,你再看看,这是不是很像翱翔在天际的龙族?”
乔瑟夫称是,靠近,仔细地看着那片混乱的涂鸦,时不时点点头。
“不仅这样,属下还觉得这描绘了数千年前的龙族内乱,中间颜色最重的那条,就是恶龙厄恩佛斯,周围断掉的几根线条,代表着被它撕碎的同伴的尸体,唉,多么惨痛的战争……”
小孩子稚嫩脸上的悲痛神色,不似伪装。
艾伯特有点想道歉,但是乔瑟夫好像真的沉浸在画作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他只好转向快要憋出眼泪的安娜,问许可下达没有。
是探望监狱犯人的许可,茱莉娅保证说徐鹤和埃尔加很快就会得到释放,但艾伯特还是想去看看。
“喔,在这里殿下。”安娜取出一份文书交给艾伯特,补充说,“可以带些甜点给他们,听旅馆的守卫说:这份文书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去,监狱现在通宵都有士兵值守。”
安娜是个可靠的伙伴。
艾伯特接过文书,简单地用过晚餐之后,就和安娜一起前去,乔瑟夫吸血鬼的身份容易引起麻烦,只好待在旅馆继续他的艺术鉴赏。
街道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一队士兵巡逻而过,看见两人身边领路的守卫就不再过问。
还有表情严厉的官吏在率领人搜查,中途有没有人贪私,就不得而知了。
莱特钟一如既往地浮现,如同神灵窥视卡拉瑞克的眼睛,艾伯特就在这注视之下,来到监狱门口,很快就到了关押洛河少年和自由骑士的二人牢房。
还有个意外的客人,国家骑士班得瑞。
艾伯特来的时候,眼部有淤青的他正准备要离开,看见了少年,“阁下的魔法药剂炼制得可还顺利?”
“多谢关心,快要成功了。”
班得瑞微微点头致意,道别后就迈着标准的步子远去。成为魔法师学徒的艾伯特,已经值得他进行客套的寒暄。
艾伯特转身,看见了埃尔加和徐鹤。
嗯,这两个人在蹲马步。
埃尔加昏昏欲睡,徐鹤一脸平静。艾伯特惊讶道:“你们刚刚就是这么和人说话的?”
埃尔加:“锻炼要抓紧每分每秒。”
徐鹤:“这也是为师给你的教诲。”
艾伯特感觉有点奇怪,但也仿着他们蹲下,“刚刚那位国家骑士说了什么?”
“希望我加入霍特王国的外籍骑士团。”徐鹤沉吟说,“可以恢复洛河国百姓的身份,领和三等公民等同的待遇。”
“这么好?”
埃尔加闻言大笑道:“因为徐鹤揍了那家伙一拳,国家骑士最重视虚伪的荣誉,不能忍受被地位底下的,还未成年的对手战胜。”
“对了,还是个洛河人。”
徐鹤摇头,“我打不过他,如果不是他没有排开阵型冲锋,你和我根本抵不住第一轮。”
徐鹤依旧实在,艾伯特注意到埃尔加在荣誉前加上了虚伪的前缀,但并不点破。
“虽然你们这次行为我很感动,埃尔加和徐……老师,但我还是觉得太冲动了,万一受到更严重的刑罚……”
艾伯特没再说下去,他最好奇的是---“为什么?”
埃尔加沉默不语。
徐鹤马步扎得稳健有力,他十七岁,只比艾伯特大两岁,这时说出了一句话:
“为了道义,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