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瑞金城祥和而安宁。
全城戒严的状态已经过去,商户们争先恐后地将囤积的商品摆出来,大声叫卖,在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人人都想多攒一笔钱去花费。
安娜脚步轻盈地穿过人群,手里拎着给她的王子的药,行人们经常停下来,想要在记忆驻留住这个一闪而逝的棕发美女。
但是她的身影如昙花一现。
旅舍在东西城连接处偏东,这里是富人们的聚居地,仅一街之隔就是贫民区。安娜站在门口回望,一边是阳光灿烂,衣着华丽的贵族和商人在交谈,精致的装饰品折射着光芒,另一边仿佛灰蒙蒙的,有浑身污垢的中年男子将黑乎乎的食物放在锅里,来回搅拌,角落里的小孩子耷拉着脑袋,偶尔抬起头,视线贪婪地扫视那些有可乘之机的美食。
三等天堂,四等地狱。
安娜推开门,旅馆的一楼映入眼帘,两个面对面相坐玩卡牌游戏的南方军士兵向她点头示意,柜台处的老板眯眼在打瞌睡,他固执地不肯脱下那件官服,可惜空荡荡的胸口没有悬挂任何象征功勋的徽章。
王子殿下双手撑住二楼的栏杆,正微笑地看着她,说:“欢迎回来。”
安娜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将药交给闻讯过来的医生,然后她自己迈步走上那老旧的阶梯,吱呀声洋溢在憋闷一宿的空气里。
她在王子殿下身边停下,也学着那百无聊赖的姿势,和对方谈论今天出去的所见所闻。
“没想到生活差别如此之大。”
“因为叛乱吧,瑞金城接纳了一批难民,生意都不好做,只是富商们还能打肿脸充胖子。”
距离那次生死决斗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艾伯特一直在养伤,膝盖处所幸骨头并未过分受损,有了真气的他恢复速度远超过往,差不多快痊愈了。
一个多月没见到史密斯,他恐慌而寂寞。既担心史密斯出现了什么意外,又害怕他和那尘封的过往产生联系。说不定无良魔法师意识到了他的觉醒,已经决定独身一人,远走高飞。
心中烦闷,斩不断理还乱。
徐鹤和埃尔加得到了释放,前者回了洛河街安抚那些多日未见的小孩,听说为首的一个叫秋伢子,是徐鹤手底下的开山大弟子,一直嚷嚷着要和艾伯特这个二弟子过过招,确立大师兄的威严。
埃尔加来到瑞金以后,参加了两场战士比试,一胜一负,负的正是国家骑士班得瑞,只能说他运气不佳,第二轮就碰上如此强敌,尔后他便和徐鹤一起上演了那挑战骑士部队的闹剧,或者说壮举。
卸任自由骑士的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自己也没想好,但是他宣称不会放弃手里的剑。
药煎好了,艾伯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同时真气缓慢地流转全身,促进药物的吸收。
“今晚有一场盛大的集会,好像领主希望所有人都能去广场参加,无论等级。”
“这么多人?”
艾伯特转念一想,倒也释然,瑞金城这些天发生了高层遇刺,吸血鬼出没和全城戒严,人心惶惶,领主急需要这样的活动来稳定居民的情绪。
这是领主的土地,既是他的财富,也是他荣誉里流淌的血液。
艾伯特不太想去,这阵子他补习魔法基础知识的同时,还在学画一门新的阵法,被誉为招魂阵的兄弟--洗魂阵。
亡灵法师的使魔,其灵魂并非世人想象的那样驳杂而混乱,相反,它很纯粹,纯粹的肮脏或者说邪恶。如果灵魂所含杂质过多,会使得亡灵法师对使魔的操纵难度直线上升,所以他们会对这些灵魂进行提纯。
用清水去洗,得到洁白的剩余物,用墨水去洗,就能将灵魂染成纯黑。
这就是大家讨厌亡灵法师的原因,即便你奴役的是敌人的灵魂又如何,生为战士,死亦荣光,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对其人格的侮辱。
艾伯特摇头笑笑,准备回到屋子里,余光瞥见安娜的眼神,有着亮晶晶的期待。
“你很想去?”
安娜点点头,在她的印象里,大城市的集会都很美好,要么是牧师和名人在高台上发表震撼人心的演讲,要么是话剧团的大型表演,贵族的结婚仪式等一堆各种各样,她从没见过的活动。
老实说这不太切实际。
“那走吧,到时候安娜你叫我。”
艾伯特对他的两位圣骑士都怀有愧疚,因为任命天生会向对方的心里灌输忠诚的概念,现在他都不知道安娜和乔瑟夫对他的恭敬,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受到印记的约束。
安娜握紧拳头,一副胜利在望的表情。
艾伯特想伸手摸摸她的头,才意识到她不是乔瑟夫,讪讪地缩回来。这些天摸小家伙的脑袋都快成习惯了,实际上,安娜的个子比他还要高。
于是他落逃似的钻进屋子里,继续和迷你范在魔法的道路上艰辛求索。
安娜微微一笑。
夜晚很快到来。
三等及以上的居民为了照顾领主的面子悉数到场,四等的普通人则见怪不怪,只有一些喜欢凑热闹的跑到了广场,其他的宁愿躲在被子里睡大觉。
集会,常常是表面功夫,为了向他们这群人传授连一块面包都比不过的道理,比如向上等人低头。
艾伯特身为魔法师,有特殊的席位,不需要站着而是有提前放好的板凳,空位挺多,他就把安娜也拉了过来。而且他还看见不少认识的人,例如神圣法师,接待和认定使魔的老人。
他很感激神圣法师,没有对方的治疗魔法,总不免要留下隐疾。
对老人他捉摸不透,明面上老人以希望后辈成长的心情待他,却又透露了他会精神攻击的秘密。
至于接待,艾伯特无非想打那家伙一顿。
集会场地还在布置,不到最后一刻,领主似乎不想要众人知道将要上演什么。但有人已经得知到内幕,心情各有差别。
“艾伯特,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对待异教徒?”
魔法师学徒转头,对上面色凝重的神圣牧师。
“分教派吧,我也不太清楚。”霍特王国的异端宗教屡禁不绝,这是因为大陆本身就教派林立。
“那不信神灵,而追求所谓真理的呢?”
神圣法师的后背和椅子分离,眼睛直视艾伯特,像要探测他灵魂的最深处。魔法师学徒手足无措,完全不明白为何要突然提出这么严肃的问题。
无心的答案落在有心之人的耳里,就会化为犀利的刀剑。艾伯特觉得他该直接回复“抓起来”甚至“全部烧死”,但某种念头在提醒他不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他小心翼翼地回复。
神圣法师如释重负,重新望向广场中央。
铜柱正在高高竖起,随从和士兵将大块大块的木头往柱子边搬运,贵宾席以广场里的喷泉为中心散开,水花倒映着诸位观众的脸庞。
犯人被押解着来到行刑之处,围绕他们的目光里有不解,有忧愁,有幸灾乐祸。一个是陌生人,另一个于艾伯特而言再熟悉不过。
史密斯神情憔悴,眼窝深陷,平常得意的胡子未经修理,就像乱糟糟的灌木丛。
艾伯特看了下自己的衣服,是在正式场合才穿的礼服,刚买的还很崭新,透着一股不习惯的代表尊贵的气味。
他将其脱下,只剩里衫,然后走了上去。
喂喂,老家伙,惹到都要被火烧死的麻烦了,还不带我,是不是交情不深,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