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面前的这些申请表,我几乎吐血而亡。
在我登录进大学的申请页面之后,我发现,除了最基本的个人资料,例如姓名、年龄、出生日期等等之外,我的所有相关信息全部填写错误。不仅如此,在申请页面最后的Essay(文书)一项里面,几乎所有的文章内容都写得文不对题,不知所云。直到我又打开了几所大学的申请页面之后,我才发现,居然是因为负责填写我的申请表的人将我这些所大学的Essay题目弄混了,导致原本应该写在华盛顿大学申请表里面的Essay内容被写在了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表格中、而本应属于雪城大学的Essay文章却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迈阿密大学的申请表格里面。更让我崩溃的是,这位负责我的申请程序的留学公司工作人员竟然在所有大学的申请表中将我SAT1的成绩全都交了上去!要知道,我的SAT1成绩仅有1499分,这是一个几乎可以和0分划等号的分数,完全不能用来作为申请成绩,所以在北京的时候,我再三向我的留学公司强调过,我的所有大学申请材料全都按照麻省理工大学的要求来打造,除了其它附加的“Merit”之外,只提交托福和SAT2的成绩单,SAT1的成绩就算作废了也是不能交上去的。结果没想到,在我所有大学申请表格中的“SAT1”那一栏中,全都清清楚楚地写着“1499”。
得知这个情况的妈妈也着急得都要疯掉了。她连夜给北京留学公司的马丽丽老师通了电话,在几个小时的通话之后我们才得知,原来就在我回到大连的这些日子里,马老师的公司突然出了严重的状况:原本公司里面有一个姓李的老师,他看到“厚德”发展的这么好,在北京的留学市场中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于是便打起了“厚德”的歪主意。他自己取得了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双城分校(University of Minnesota Twin Cities)工程学的硕士,手里还掌握着“厚德”公司第二大的股权,所以就想凭着自己同样优秀的背景和能力,拉着公司现有的团队出去“单飞”。身为“厚德”公司董事长的马丽丽老师当然不能容忍自己辛苦搭建起的团队被人生生夺走,于是和李老师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后来,李老师见问题无法当面解决,于是便在私下一个个游说公司里面其它的员工,让他们暗地中为马丽丽老师拆台——比如将他们手中负责的留学申请表故意填写得不堪入目,当最后被坑惨的孩子和爸妈们哭喊着找上门的时候,自然已经砸了马老师的招牌。在把我们这些正准备留学的学生们害苦之后,李老师带着原本公司中一大半的员工另行创办了“厚德达远”留学咨询公司,而马丽丽老师的公司也不得不更名为了“厚德致远”。
虽然自己的公司遭遇如此重创,但是马丽丽老师并没有抛下她公司里面的客户,也就是那些无辜被卷入进来的留学生们。她不但亲自一个个登门拜访,还强调说,如果大家仍然相信她的人格和能力的话,她不但尽全力重新为所有人重新做一份申请材料,并且分文不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说还有学生或父母愿意选择“厚德”这家留学机构的话,那么真的就是冲着马丽丽老师的人品和能力了。出乎我的意料,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绝大多数的学生们和他们的爸爸妈妈——包括我自己在内,仍然纷纷选择了留在“厚德致远”,即使马老师的公司在十一月份这个对于留学申请如此关键的时间段里发生了如此严重的问题,大家也愿意再给“厚德致远”一个补救的机会。第二天,我和妈妈便飞到了北京,在距离“厚德”所在的数码大厦最近的一家叫做“金昌家园”的宾馆订了房间,预交了十天的房钱。这家宾馆就坐落在数码大厦一街之隔的马路对面,出门之后直接步行走上横跨北三环的人行天桥,天桥对面就是数码大厦的正门,是我们能够找到的距离“厚德”公司最近的一家宾馆了。于此同时,“厚德”的马丽丽老师则指派她公司一个刚刚毕业于清华大学的员工做为专门负责我帮助我完成申请的指导老师,“一对一”、“全天候”并且足不出户地呆在我和妈妈住的宾馆房间里面,和我们一起重新进行所有必须的申请流程。我之前那些申请表格是作为“EA(没有限制的提前申请)”这种申请方式来提交的,都已经被正式上交、无法修改了,显然我的“EA”申请程序几乎可以宣告失败。但是万幸的是,大部分美国大学有着“EA”和“RD(Regular Decision,常规录取)”两套不同的流程,也就是说,在“EA”申请失败之后,我还能以“RD”的方式再次重新提交一份完整的申请材料。那时候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大学还没有开放对国际学生的“EA”申请,所以在提交过这两份混乱不堪的常规申请表之后,我深知这两所顶级学校已经与我无缘,此时其它大学的“RD”申请此时已经成为了我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和妈妈,还有那位马老师指派给我的“留学专员”埋头在房间里面的电脑前工作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每天早上七点的时候妈妈就给我叫醒,出门简单吃过早饭之后,老师在八点整就会准时来到宾馆里和我们一起工作;为了节省时间,午饭和晚饭我们干脆就打电话叫了外卖,而每天晚上直到深夜的时候,妈妈才“放”那位“留学专员”离开我们的房间。
经过了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的“鏖战”后,我填完了全部十几所学校的所有申请表格。妈妈不会英语,但是为了确保我这次的表格不会再出任何问题,硬是抱着一本英文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将所有表格用汉语翻译了出来,对于我亲自写出的那些文书内容就更是不能放过了——在我自己跟她翻译过一遍之后,她还是不放心,又找了几个懂英语的同事和朋友一起批改、又一遍遍反复核对了文章的内容和表格中的“Topic(题目)”是否对应之后,这才让我将文章一字字地敲打进了电脑里面。尽管如此,妈妈还是眼睛死死地盯在屏幕上面逐一核对,生怕我漏掉了哪个字母、或是哪个标点符号的用法不甚准确。配合着重新提交的“RD”申请,妈妈又将我所有包括“Portfolio”之类的其它附加材料重新整理了一套,用最快、最贵的国际快递再一次邮寄到了所有大学的招生办公室里面,而这一次仅仅是这些附加材料的邮寄费用,就花费了近五千元…用妈妈的话说,那一周的经历真是可以用“扒掉一层皮”来形容了。好事多磨,仅仅过了两周多的时间,我就收到了第一封美国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果其不然,这封通知书是我所申请的学校中录取要求最低、被我用来“兜底”的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寄过来的。并且,这份录取通知书中还特殊强调了这所大学会提供给我每年17,500美金的奖学金,连续给予五年,条件是我在建筑专业常规的五年学习时间里顺利结业。在这每年17,500的奖学金中,包含了15,000美金的学费减免和2,500美金的住宿费补助,这在美国大学的本科阶段已经是非常高的奖学金额度了。我们平常经常听到的那些拿到半奖、全奖的留学生们出国就读的大多并不是本科,而是研究生或博士学位。所以,虽然后来在我来到伊利诺伊理工大学之后才得知,凡是选择了这所大学的中国学生都会获得最低每年10,000美元的奖学金,但是至少在我那一届中国留学生里面,我拿到的额度仍然是最高的,这也是足以让我觉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在收到这封录取通知书之后,我这才能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因为不管如何,至少我已经有了一个去处,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每天从早到晚把心脏悬在刀尖上一样地数着秒过日子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拿到这封通知书的时候——那是一个阴天的上午,天灰蒙蒙的,距离我提交所有“RD”申请表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周多的时间。虽然我的心里非常清楚清楚,自己各项申请条件都满足甚至超过了那些大学的招生标准,但是由于之前“EA”申请时候突然砸到脑袋上的那场严重的“灾难”,我和爸爸妈妈都有些坐立不安,生怕因为我之前提交上去的那些混乱的“EA”材料导致自己的名字直接被招生办公室列入了黑名单。于是那些日子里,我和妈妈每天的工作就是轮番坐在电脑前不停地点击邮箱里“刷新”的按键,只要发现有新邮件的提示,往往身子一震、眼睛一亮,在满满的期待和紧张中一次次打开这些刚刚收到的邮件,然后又一次次失望地摇了摇头,继续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爸爸的工作就更简单了:每天早、中、晚三次检查走廊中的信箱,看看是不是有任何包装精美的、沉甸甸还写满了英文的信封塞在里面,而只要爸爸哪次忘记去检查信箱,都会招来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不得不抱头鼠窜。那天早上一觉醒来,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我心里面更是觉得不太舒服,于是吃过早餐之后便告别坐在电脑桌前面的妈妈,匆匆出门发动了车子,准备去滨海路上散散心。正在路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按下接听的按键,手机里传出了一个男孩很有磁性的标准普通话:
“您好,您是麻博洋先生吗?”
在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之后,对面好听的男声继续说道:
“我们这里有您的一份从美国寄来的加急快递,我们觉得这份信件应该非常重要,所以没有直接寄到您的地址,希望能够亲手交到您的手里!”
听到这儿,我不知不觉中猛地踩住了刹车,害得身后的司机差点就追了我的尾。
“嘀——”
后面的车子们不断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来发泄着他们对我的不满,但是我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我还停在马路的正中间,而是对着手机迫不及待地大声吼道:
“您现在在什么位置?我马上就过去取件!”
我的吼声完全盖过了车窗外铺天盖地的鸣笛声,吓了手机里那位快递小哥一大跳,他顿了一下,回答说:
“我就在联合路中山公园路边等您好了!”
挂掉电话,我在遍布摄像头的十字路口猛地向左一打方向盘,碾压着双黄线来了一个标准的一百八十度违章掉头,又深深轰了一脚油门,浑身上下所有飙车的天赋全开,几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中山公园附近,远远看到了停在路边正打着双闪灯的那辆通体漆黑的快递车。车里那位微笑着跟我打招呼的男孩儿的确和他的声音很搭,不但年轻俊朗,还非常有礼貌地双手将那份鼓鼓的信封递给了我。我低头一看,这个信封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虽然入手的确沉甸甸的,感觉里面装了好多东西,但是封面上却没有标记任何明显的标志,通体雪白,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快递信封而已。我接过信封,还不等那位快递小哥让我签收,就迫不及待地把信封撕成了两半,管它里面装了什么,一下子就被我胡乱地全都掏了出来。也许旁边的这位送快递的男孩儿刚刚做这个工作时间不长,见我我犹如饿疯了眼的狼一般,而手中那个白白的信封就好像是一只肥嫩的小羊羔,被我大卸八块、连肠子都掏了出来,看得快递小哥眼睛都直了,手中虽然举着那台签字的机器,但是却完全忘了让我签字,而是直勾勾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工夫,这才尴尬地笑了笑,问道:
“麻先生,看来这份快递的确对您很重要啊!”
“别叫我先生,我可能比你还小呢!”
我抬头看了看快递员,用手指了指手中那些厚厚的文件,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
“你知道吗?就为了等这封信,我已经一年多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信封里面,自然就是来自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那封录取通知书。看到上面那一连串奖学金数字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在确认数字没看错之后,我甚至又开始怀疑自己对于英语单词的记忆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问题,于是掏出了手机打开词典,输入“Scholarship”这个词反复查询了好几遍,发现我并没有记错,这的确是“奖学金”的意思…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我想到了仍然孤单地坐在家里电脑前面紧紧盯着屏幕等待消息的妈妈,于是立刻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简单跟妈妈讲了一下。
“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什么?还给了那么多奖学金?!”
妈妈在电话对面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我甚至都听到了手机喇叭那个位置发出了“刺啦刺啦”好像零件脱落一样的震动声。
“儿子!你确定你没多看一个0什么的?!是1750美元吧!!”
妈妈继续自顾自地在电话那边嚎叫着。听到这儿,我实在不忍心让妈妈继续焦急地等待,于是一脚油门回到了家,在妈妈诧异的目光中高高举起手中那张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通知书,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上面的数字指给她看,嘴里还得意地念叨着:
“1!7!5!0!0!看好了,是两个0,没有小数点的哦!”
妈妈在那一瞬间又哭又笑,就像疯了一样,一会儿抱着我跳舞、一会又独自跑到了卧室里面嚎啕大哭。此时此刻,看到妈妈如此,自己的鼻子也是一酸,几滴泪水滑落到了地上。从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顺利在学校里面好好上过学,初中三年的时间,我就换了四所学校;好不容易在中考中拿到好成绩,结果考进重点高中还不到一年就面临退学的境地,转而去了国际学校,被逼上了不得不出国的道路;终于,一切出国所需要的考试和材料都准备齐全,结果却被留学公司老板之间的争斗害得差点满盘皆输…我拿在手中的这张录取通知书,真的让我觉得沉甸甸的。
随后的日子真可谓是“拨云见日”。在收到第一份录取通知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来自乔治亚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紧接着,华盛顿大学、宾州州立大学、迈阿密大学、弗吉尼亚理工大学、雪城大学、俄勒冈大学…一封接一封的录取信被那位既英俊又敬业的快递小哥一次次亲手送到了我的手里——用他的话说,那个月他的手机话费一大半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最后,除了世界顶级学府——麻省理工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回复我的是两封“委婉”的拒绝信以外,在剩下我所提交了申请的大学中,无一例外,全部向我抛出了橄榄枝。甚至除了伊利诺伊理工大学,俄勒冈大学和雪城大学也向我提供了奖学金——俄勒冈大学为我提供了每年五千美金的奖金,而雪城大学的奖学金则是每学年九千五百美金。十封录取信、三份奖学金,这样的“战绩”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之前申请过程中还出现了那么严重的失误之后。唯一让我觉得美中不足、至今仍然有些耿耿于怀的就是麻省理工大学回复给我的拒绝信了——当然了,原本我也没对哥伦比亚大学报太大的希望,毕竟这所一流学府已经明确提出了国际学生托福至少100分以上的硬性条件——我的托福分数远远超出了麻省理工大学要求的分数线90分,并且除了几乎满分的SAT2成绩之外,我还有那么多其它优秀的附加材料,所以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的话,也许我真的有可能获得麻省理工大学一丝丝的青睐。“厚德”的马丽丽老师自然也因此对我非常内疚,虽然我最后的申请过程也是在她的全程帮助之下完成的,但是她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不但分文不取,之后还免费对我进行了美国大使馆签证培训、以及其它许多对于我出国之行有帮助的信息。当然,如今马丽丽老师的公司早已走出了当年的困境,已经成为北京乃至全国留学机构中的精英。随着那位姓李的老师“单飞”后创办的“厚德达远”销声匿迹,马丽丽老师的“厚德致远”留学公司改回了“厚德”的名字,重新塑造起了“北京厚德国际教育”的品牌。而我在当年继续选择了她的留学公司做申请之后,仍然拿到了十所大学的录取信和三所大学的奖学金,称得上是帮助马老师及时挽回了公司的声誉,于是自那开始,我和马老师便不再仅仅以师生相称,而是成为了患难与共的朋友。美国留学的几年时间里,我和马老师始终保持着联系,在我大四的那年一个有关于留学方面的创业项目上,马老师还为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甚至毫不吝惜地和我共同分享她所拥有的一切资源,这些故事我将会在之后留学美国的经历中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