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MSV”宿舍里真是舒服,每天身上简简单单一套背心裤衩,脚下随意搭着一双拖鞋,拖沓在宿舍走廊里厚厚的地毯上面,手里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随便找哪个“Lounge”里面的沙发上懒懒地靠上去,一边吃着自动贩卖机里面的零食,一边打打游戏、看看电影,要是觉得眼睛有点累了,就放下电脑和书本,在旁边的钢琴前坐下,随意弹上几首曲子…要不是因为住在学校宿舍的费用远贵于在校外租房,自己实在有一种本科五年的时间里都住在“MSV”里的冲动。除了极其舒适的宿舍环境之外,美国大学的课程安排也给足了学生们自由选择的空间。
美国大学的课程表完全是学生们自由规划的,所以全校成千上万的学生之中,很少会出现两人课表完全一样的情况。我们建筑专业最主要的一门课程叫做“Studio(工作室)”,虽然课程的名字叫“工作室”,可是将这门课翻译为“设计课”更为合适:这门课程从一年级一直持续到五年级,每周一、周三和周五上课。“Studio”分为上午和下午两个“Section”,上午部分在早上8:30开课,课堂时间大概三小时,中午11:45左右下课;下午的部分在1:50分上课,大概5:00前后下课,而我们建筑系的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或是其它课程的安排,自由选择自己的“studio”课时间是每周一、三、五三天的上午还是下午。相比较其它仅有九十分钟、三个学分的“小课”,“studio”不仅价值六个学分,每节课至少也要三个多小时——如果选择了下午的“studio”,那么往往下课时间会很不固定,甚至经常会拖到六、七点——这让“studio”一门课就占去了每周五天里近一半的时间,再加上我们建筑学的学生们其它必修课也大多是辅助“studio”内容的“辅课”——比如“Computer design(电脑设计课,就是学习设计建筑需要的各种电脑绘图软件)”、“Structural Engineering(主要学建筑的结构力学)”、“Interior Studio(主要为室内设计、布局和规划)”等等,所以“studio”这门课程算是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建筑学院不折不扣的“主课”,我们这些建筑学的学生们绝大部分时间也都用在了完成“studio”课所布置的设计任务上面。
我大一上学期的“studio”课程被我选择在了每周一、周三和周五的上午——之所以我会把主课安排在每天上午,是因为知道自己有睡懒觉的毛病,如今身处高度自由的美国校园里面,更不会听到出国之前每天早上妈妈在耳边把自己叫醒的唠叨声了,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个不注意偷了懒、因此就错过了上午的课程呢?为了避免来到美国大学之后自己继续睡懒觉,我便将最重要的“studio”选在了上午,每晚临睡觉之前把手机上好闹铃、声音震动都调到最大,以免耽误了上午的“studio”课。其它的“小课”中,电脑设计、“Workshop(在一个工厂里面学习如何使用各种工具来做设计模型,被我们叫做‘木匠课’或‘木工房’)”、“Freehand Drawing(手绘课)”都是大一必选课——电脑设计这门课是完全附加在“studio”上面的,学分为零,但是又是大一必修课,上课时间为每周四晚上6:35至8:45,可以看成是“studio”的一部分;而“木工房”的上课时间为每周六下午,也是一门辅助“studio”的必修课,三个学分——除了这三门必修课之外,我还选择了“Architecture History(建筑历史)”和一门代号叫做“Math-151”的数学课。在这样的课程表安排下,我大一上学期所修的学分则是由“studio”的六个学分、“木工房”的三个学分、“手绘课”的三个学分、“建筑历史”的三个学分和“数学课”的三个学分加在一起共十八个学分(美国大学每学期最多不能超过十八个学分,要想修更多的学分,就必须拿成绩向学校申请,以证明自己有选修更多学分的能力才行)。这些课程里面,值得说一说的就数我选择的“Math-151”数学课了。
美国大学的课程代号中,前面的字母是课程英文名称的简写,后面的数字则代表了课程内容的深浅程度。在我们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课表中,只有一门代号为“Math-119”的数学课位于“Math-151”之下,单从编号上看,我所选择的“Math-151”内容应该不是很晦涩。正式开课之前,我凭着曾经在中学时代近乎无敌的数学成绩而对于自己的数学水平持有“爆棚”的自信,看到IIT建筑系对于学生的必修课要求仅仅停留在“Math-119”上,我轻蔑地一笑,心里想到:
“早就听说美国人的数学能力低下,IIT建筑系既然只要求学生修最基本的‘Math-119’,那凭着我的数学水平,怎么着也不能和这些愚蠢的美国人划为一个水平线上啊!”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在我的课表中添加了“Math-151”这堂课,而这也是我在伊利诺伊理工大学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和我一起选择“Math-151”的还有“琛哥”、“哲航”和“维佳”三个人,除了我们四人之外,整座“Math-151”的教室里就再没有任何我熟悉的面孔了,因为“Math-151”并不是建筑专业的学生必修课,而是工程学院的学生在大一必选的课程,所以在第一天来到“Math-151”的教室里面放眼望去,来自建筑系的也只有我们四个中国学生而已。教授“Math-151”的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和蔼的高个子老头,发型更是标准的那种“美国教授”的发型:亮得反光的“地中海”两边围着一圈银白色的卷发,眼镜片很厚,鹰钩鼻,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衬衫、灰黑色的西裤,手里抱着厚厚一摞书本自顾自地在讲台上面比划着,声音不大,但是语速飞快,在讲课的过程中甚至眼睛都不曾向我们坐在下面的学生们扫一扫。我低头看了看教授发给我们的那张讲义,只见在一些似曾相识、可是我又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的复杂符号上面,用黑色加粗的字体写着“Calculus(微积分)”——天哪!没想到“Math-151”居然一上来学的就是微积分!虽然微积分在国内也是大学数学才接触的内容,可是要是在国内上大学的话,至少老师们都是用汉语来讲课、学生们也只需要用汉语来提出疑问,师生之间完全没有语言的障碍。可是此时的自己刚刚来到美国的大学,别说是让自己操着生硬的英文向教授提出数学专业领域中的问题了,就连教授嘴里一直念叨着的是什么自己都一概听不懂!这位“Math-151”的教授的课堂过了十多分钟,我已经被那一连串完全搞不明白的微积分专业词汇搞得头晕目眩,于是我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维佳”,拍了拍她的肩膀,捂着嘴小声问她道:
“维佳,你听得懂教授在讲什么吗?”
“维佳”皱了皱眉,回答道:
“完全听不懂!就连‘calculus’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也是刚刚拿词典才查到的…”
我和“维佳”又同时看了看稍远一些的“哲航”和“琛哥”,只见他们两个也正看着我们俩,随即撇了撇嘴角,一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一边轻轻摇了摇头,我和“维佳”便知道了,显然我们四个中国学生还没有做好迎接美国大学全英语课堂的准备。
出国之前,在我们这些准留学生的圈子里流传着一个说法:
“去了美国大学之后不用担心自己的英语水平,那些美国大学的教授都知道自己的学生来自各个国家,很多人的母语都不是英语,所以为了照顾到这些不说英语的学生们,在刚刚开课的一段时间里面教授课堂的语速会放得很慢的。”
深受这种流言蜚语的“毒害”,我直到真正走进美国大学的教室里面的时候,看到讲台上那位长得有点像“爱因斯坦”的老教授和底下肤色各异的同学,这才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
“哦!我现在是在美国的大学里上课啊!”
而在我的第一堂“Math-151”数学课上,这位真正的美国大学教授就让我知道了,原来出国之前自己耳朵里听到的那些都是扯淡——只见这位数学教授的脑袋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面前的黑板,几乎没有回头打量过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们,非但没有因为“照顾”那些母语非英语的国际学生而放缓了语速,反而远远快过平日里我们和美国人正常对话的速度。看样子,这位数学课教授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下面的学生们中还有来自其它国家的人嘛!听着教授念经一样的声音,我的上下眼皮渐渐开始打架,为了避免在第一堂课上面,自己这个中国学生就留给教授不良的印象,所以我拼命忍住了想要直接趴到桌子上面呼呼大睡的念头,扭过头低声地对“维佳”咬耳朵道:
“这微积分我之前从来没接触过,那些专业的英语单词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这课还怎么上?”
“除去单词不谈,就单说教授这讲话的速度——就算所有的单词全部都提前背过,你能听得懂?!”
“维佳”耸了耸肩,无奈地看着我反问道。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一想,还真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来到美国,所谓“语言的障碍”绝不仅仅是指词汇量的问题,美国人日常讲话的风格、短语、特殊用法包括讲话的语速在内,这些都是让我们中国学生短期内无法适应的因素。这刚刚开学的第一堂课上,教授压根儿就把我们统统当作土生土长、在英语环境中长大的美国孩子平等对待,而我们几个人又不太可能在教授滔滔不绝地讲座过程中像这样突然间举手打断他道:
“Excuse me, professor!(打扰一下,教授!)”
教授停住了嘴转过身来看着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和蔼地微笑着对我说道:
“Yes?(这位学生有什么问题?)”
美国大学的教授一般非常喜欢学生们在课堂上举手提问,丝毫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语被唐突地打断而感到不快,所以我猜他一定想不到我接下来的问题居然是:
“I cannot understand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so could you help me looking for a mandarin interpreter, please?(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所以您是否能帮我找一个中文的翻译呢?)”
我相信在我们四个中国学生中,无论由谁在课堂上举手提出这样的疑问,下面的其他学生都会当场狂笑得吐血身亡吧。虽然我刚刚描绘的只是想象中的场景,可的确是我在伊利诺伊理工大学这第一堂数学课上的真实写照。我相信其他刚刚从中国远道而来的小留学生们一定都会碰到和我一样的心态,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很少有人会和美国教授们提出语言障碍的问题,从而让中国学生们在美国大学的教室里成为了“沉默”的代名词——其实中国学生的这种“沉默”,原因并不是我们中国人天性不如美国人活泼,也不是中国学生不愿意跟美国的学生和教授们交流,实在是因为中国学生们根本听不懂教授口中讲的是什么,所以就算想要举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才对!
幸好,伊利诺伊理工大学——或者好多美国大学应该都已经考虑到学生们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选错了课程,所以开学之前大家排好的那张课表并不是最终的版本。学校会给予大家充足的时间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调整课程表,而在开学之后的两周之内,如果学生们觉得自己的课程有必要更换的话,可以利用这两周的时间随时在自己的课程表上面“Add(增加)”或“Drop(取消)”课程。几堂“Math-151”过后,我和“琛哥”两人觉得直接用半生不熟的英语来学习完全陌生的“微积分”知识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我们俩在开学之后的第二周毅然地将“Math-151”这门课从课表中“drop”掉了,换成了最基本的“Math-119”数学课程。而在重新安排了课表之后,我自己甚至连那位“Math-151”的教授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只是觉得他真的是一位看上去非常“nice(好说话)”的教授,要不是因为自己真的什么都听不懂,我想在他的课堂上拿到“A”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我在网页上面的课表中对着“Math-151”点击后面那个“Cancel(取消)”的按键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由得小小犹豫了一下:万一“Math-119”的教授没有这么“nice”的话,该怎么办呢?
考虑到其它课程的时间安排,我在课表中添加“Math-119”的时候,则将这门课程的上课时间放在了每周二、周四的早上8:30。这样一来,加上我每周一、周三和周五早上8:30的建筑专业主课“Studio”,我在一周五天时间里,天天早上8:30都有课,于是自己便彻底打消了偶尔还想睡点懒觉的念头。“Math-119”的教授比之前那位教“微积分”的教授年轻多了,是一位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绅士,从他浓重的英语口音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来读的名字来判断,他应该是来自东欧的捷克、罗马尼亚或土耳其等国家的东欧人。显然这位年轻的数学教授把他们国家语言中的一些特殊发音规则统统带到了自己的英语里面,导致在他的课上,虽然教授已经拼命将自己授课的语速放得非常缓慢,但是就连那些母语是英语的美国学生们有时候仍然愁得直挠头,更别说我这个中国学生了。遇见这位“Math-119”的教授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之前在取消“Math-151”的时候多虑了——这位教授的“面相”不但看上去更加和蔼可亲,并且对待我们下面的同学们就像是一个大哥哥一样,尽管有着语言的障碍,但是他非常愿意在自己的课堂上面操着那又生硬又难懂的东欧口音和学生们互动。为了避免让我们一次次叫着他那不知道该怎么读出来的东欧名字,他还特意给自己取了一个常见的英语名字“David(大卫)”,我们可以随时直接称呼他为“David”而不需要再叫什么“Professor Pavlínka ?vobodová(Pavlínka ?vobodová教授)”。
David的数学课和之前的“Math-151”也完全不一样,下面的学生们几乎一多半都是来自建筑系,不仅仅是我们新一届的大一新生,还有一些高年级的老生,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大一的时候没上这门建筑系必修的“Math-119”,所以不得不在升入高年级之后再将它补上。大家都是建筑系的同学,虽然有些学长或学姐还暂时叫不上名,可是平时都在建筑学院的那栋“Crown Hall”里面共同上课,至少也能混个脸熟,所以“Math-119”的课堂气氛也远比之前的那个教室活跃多了。这门“Math-119”的课堂内容,则真的应了出国之前耳濡目染的那句话:
“美国的数学课特别简单,高中甚至大学的数学学的还是咱们中国初中的数学知识呢!”
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不是所有美国大学的数学课程都只停留在我们国内初中的水平上面——比如之前被我“drop”掉的“Math-151”学的就是国内大学才会接触到的“微积分”,而在“Math-151”之上还有编号更高的“Math-252”、“Math-332”、“Math-350”、“Math-453”、“Math-474”和数学专业的硕士、博士才会接触到的“Math-548”、“Math-577”、“Math586”等等。可是美国大学采取的是选课制,所以学生们只需要按照自己专业的要求来选择相应的课程内容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像我之前那样挑战超出专业范围的“微积分”。“Math-119”作为我们建筑学院必修的唯一一门数学课程,里面的内容要是让我们中国学生来评论的话,也的确不应该出现在大学的课程里——“Math-119”的课程内容开始于国内初一代数就已经学到的“一元二次方程”,最终结业考试的范围也没超过初一几何课的“全等三角形”,也就是说,“Math-119”的课程基本就是我们国内初一代数和几何的部分内容的“精编”版,但是又不同于初一时候那些各种各样的“提高题”和“附加题”,在我们“Math-119”的考试卷子中出现的考题没有任何难度,考得都是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只要把基本公式往里面一套用就能得出正确的答案了。
这样的一门数学课,不但对于我们这些中国学生们没有任何难度,并且还让我自己中学时代在数学领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能力丝毫没了用武之地——我的数学功底往往就体现在那些难度颇高的“拔高题”、“附加题”上,而“Math-119”课上涉及到的这些最基本的、连练习题都够不上的题目根本没办法体现我在数学方面的优势!因此,虽然我在上课的时候,因为David口音的问题仍然经常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可是最终的结业考试之后,我理所当然地拿到了一个“A”——这样的“满分”和我中学时代曾经拿到的数学考试满分、还有中考时候挤进了大连市前十名的数学成绩相比,“Math-119”的这个“满分”却显得分量没那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