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传弟子与收在身边的学生是不一样的,他不过是老师曾带在身边的人,而她才是真正敬过茶拜过师的人,地位一个天一个地。
江钦看着她,眉间沟壑纵横,简直可以夹死蚊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颜月,师兄不是不想将千灯楼交给你,只是执掌千灯楼的艰难你也知道,师兄不想你身陷危局。”
“你不想将东西还回来也没有关系,反正当初老师已经将名下私产全部归于我,千灯楼也不例外。”对她来说,有没有那个玉扳指都一样。
“嘭”茶盏摔碎的声音在包厢里头响起,不是暴怒而摔,而是因震惊而脱手。
“你说老师将千灯楼归入了你名下?!”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这件事!
“怎么?千灯楼不能归入我名下?”
江钦看着她不说话,但他的眼中分明是惊怒。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秦颜月道:“别生气!这对你而言也是有好处的,千灯楼在我名下,你会轻松很多。”
千灯楼是寒门士子求学之地,是老师费尽半生心血守住的地方,这是寒门士子最好的崛起之路,如今老师去世,觊觎千灯楼想要进来分一杯羹的人多不胜数,强的如皇子,弱的如门阀,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千灯楼的血吸干喝尽,盯着江钦的人自然也不少。
他代掌千灯楼的这些日子,不少人围着江钦转,拉拢的有之,暗害的有之,刻意为难的更是多如牛毛,但只要千灯楼归入她名下成为她的私宅的消息散播出去,便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千灯楼的事为难他了,因为他们的目标会换成她。
江钦沉默着没有说话,方才的惊怒褪去,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思考自己的得失利弊。
他忍得住,他的学生却忍不住了。
“师叔!您这样不是过河拆桥么?”一直站在江钦身边没有开口的纪倾皱着眉头看着她。
师祖去世半年,老师便执掌千灯楼半年,这半年以来师叔从来没有理会过千灯楼的事情,只守着王妃之位过安稳日子,如今与益王和离,想起千灯楼来了,伸手便要拿回去,将他老师置于何地?
“师叔?”难道不应该是师伯么?
话一出口纪倾就后悔了,此刻顶着她清冷的目光更觉得头上压着一座山似的沉重,听她语气玩味惴惴不安,但终究是没有改口。
见他一直没有动静,秦颜月眼角微挑,复又低眉一笑,对江钦道,“你倒是收了一个好学生。”
想来是平日里待得极好,竟这样维护他。
江钦刚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看了纪倾一眼,“公务繁忙,教得粗陋,不懂规矩,若有失当之处,师妹不要见怪!”
秦颜月收回放在纪倾身上的目光,没有责怪,只挑着眉笑了一下。
江钦叹了一口气,像是想通了,很是无奈的看着秦颜月,“你既然愿意执掌千灯楼,我自然也不能拦着,但你答应我一件事……”
“一切稳妥为上?”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她就替他说了。
秦颜月眉眼带笑的看着他,目光甚是温和,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江钦张着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你记得就好!”
秦颜月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靠他更近了一些,嘴角的笑没有消散,如同一只盯住了老鼠的猫,慵懒又富有攻击性,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冷冷的吐出三个字,“不记得。”
江钦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按着额头头疼的道:“……你这性子能不能改一改。”
一旁的纪倾已经被秦颜月惊得目瞪口呆,他跟在老师身边,在读书人中间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像秦颜月一样的人,前一秒还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下一秒就说出让你气得跳脚的话,这性子真是……乖戾!
秦颜月理直气壮,“不能。”
将江钦气了一顿,秦颜月带着黎荜扬长而去。
送了秦颜月下楼,纪倾回到茶楼包厢,“老师,师叔她……”
他早就知道秦颜月是他师叔,自然就会留意她,以前京城的人都说她贤良淑德,今日一见……贤良淑德和她能联系上?
江钦按了按太阳穴,明显颇为头疼,“之前不也有人说她害了益王府那侧妃的孩子,十分阴毒?”
纪倾不说话了,他如何蠢笨都知道益王府传出来的那些话不实。
他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师了,而师叔拜师祖为师两年而已,虽然比她小一辈,但却比她先入门,虽然她早早嫁入益王府,他不曾见过她,但也知道她曾经的“丰功伟绩”,她心狠手辣是真,冲动闯祸是真,实力斐然也是真,那王府后院里头几个不入流的妾室,若真被师叔针对,还不得被玩得连渣都不剩。
只是师叔的性情倒真是让他……意外。
他原以为师祖那样严谨、甚至有些古板的人,收的嫡传弟子应该是规矩而懂事的,没有想到师叔竟是这样的性格。
他突然就明白为何益王与她相处不来了,他若是益王也受不了。
娶妻当娶贤,谁不想得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你明日将你师祖留下的玉扳指送去你师叔那里。”
纪倾一愣,“老师当真要将千灯楼交给师叔执掌?”
若说之前听过师叔的“丰功伟绩”之后,他还对师叔抱有一份期望,如今他就只剩下担惊受怕了,师叔行事如此跳脱,那里是能够执掌千灯楼的人。
千灯楼是寒门士子聚集之地,更是门阀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依着师叔这性子怕是会闯下弥天大祸。
江钦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无奈又茫然,“我也不想,只是老师早已经将千灯楼给了她,如今我便是有心争一争,也无计可施。”
他想不明白,为何老师会收了她做嫡传弟子,又为何会将千灯楼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