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音站在衣架旁不肯往前，田语桑以为她嫌弃这里，心里是有些难堪的。这时他见这人比划起手语，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了，一眼刀飞过去，“说话。”
这是他霸道的地方。为表示自己不许陈佳音去聋哑学校的决心，他不肯学手语，也不许陈佳音学。
“凶什么。”陈佳音委委屈屈地问：“要换鞋吗。”
没了助听器和外机，她的语言功能像被封印了，音量有点大，发出的声音像学舌的婴儿，软软的，还带着点怯。
就是这份怯意，冲散了田语桑心里偷偷筑起的墙。
“不用。”他语速很慢，嘴型放得清楚，方便她看，“整个屋子加起来，还没你鞋贵。”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C’，在耳边比划，“助听器呢。”
“跑丢了。”
陈佳音把自己手机给他，“手机号码，微信，支付宝。还有微博，推特，ins，脸书账号。”
家里唯一一把椅子坐起来很不舒服，田语桑搭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床上，“干嘛呀，不给我留一点退路。”
陈佳音翻起旧账，“是谁不接我电话，也不回短信的！”
“我这不是，没脸——”
“爷爷也不管了！”不用他解释，陈佳音已经解下一只高跟鞋丢他，“我看你是没挨够打。”
“够的够的，有您在，打还是管够的。”田语桑还委屈上了，“我每个月都给老头打钱的。”
陈佳音火眼金睛，硬是从翻的飞快的嘴唇上分辨出他的意思。
“爷爷缺你那点钱！”她骂道。
说着要脱另一只鞋子，田语桑忙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陈佳音把鞋子丢在一边，大马金刀坐在床上。田语桑站在她面前，明明有她三倍高，却窝囊的像受气包。
他把椅子拉到她对面，刚想坐下，她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之前，不是要出道了？”
田语桑一愣，随即笑笑，“耳朵，你说的之前，已经是七八年前了。我早不写歌啦。”
最后几个字太过轻描淡写，陈佳音花了点功夫才辨认出来。
她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我饿了。”
“泡面可以吗。”
田语桑起身，三步到达厨房。柜子里还剩三袋泡面和两个鸡蛋。他扬声道：“蛋要全熟还是溏心。”
没有回答。
田语桑失笑，肯定全熟。耳朵小朋友倔的很，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的。
水烧开时，手机响了两下，他并没放在心上。
方便面这种东西，就是食物界的画皮，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真身就是块没滋没味的骨头，也能给那香气馋的流口水。
沸水滚出面香，田语桑的肚子应景的喊了一声。
他知道陈佳音听不见，却忍不住心虚地往她那瞄。陈佳音还是那姿势，低着头，安静地翻一本旧杂志。
田语桑轻轻笑，倒是不见外。
田语桑的晚饭一般在酒吧吃。酒吧给员工准备了三明治汉堡之类的，没啥营养，但热量很高，扛饿。
他一天就这么一顿正经饭，今天给耽误了。
他跟胃讲道理：“能不能争点气，明天多吃点完了呗，你给我懂点事。”
他倒没想过克扣陈佳音的口粮。老话不是说了么，再苦不能苦孩子。
两颗金黄的荷包蛋浸在酱色汤汁里，田语桑在上头散了玫瑰色的盐。他把碗递给陈佳音，自己倒坐在椅子上看她。
“好漂酿。”陈佳音惊呼，“好像广告哦。”
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田语桑看见她不自觉嘟起的嘴唇，润润的，不知道是汤面的油渍还是被雾气打湿的。
她嚼的仔细，眉眼里满是投入，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很珍惜的样子。田语桑从小就很好奇，明明是没挨过饿的小孩，怎么把饭吃的这么香。
他突然明白了那种喜欢晒小孩的家长。他往桌上摸自己手机，想拍照纪念。
他的手机用了好多年，很卡，按下开机键，屏幕好一会才亮。
微信显示有未读信息，对面这人发的。疑惑的点开，天降巨财——陈佳音给他转了五万块。
支付宝也收到同样的金额。
田语桑隐隐有些难堪，还有些屈辱。
他抬眼看陈佳音，陈佳音正好偷看他。两人视线交汇，陈佳音立马低头，脑袋差点埋进碗里。
但田语桑的视线却不肯移开。
他的目光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得陈佳音心虚气短。她干脆破罐破摔，高昂起脑袋，“你瞅啥！”
田语桑晃晃手机，“陈大小姐扶贫来了。”
“这是压岁钱和生日红包，陈佳言和陈佳信都有的！”陈佳音本就控制不好音量，一激动，吵得满屋回响。
田语桑把手机丢回桌上，“耳朵，你不用这样。”
“本来就是。不信去问老陈和贾女士。”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下巴快昂到天上去了。“再说我要真给零花钱，还能就给这么点儿。田草莓你看不起谁呢。”
田语桑沉默，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陈佳音爽快地给这事定了性，“咱俩谁和谁呀，你跟我见什么外。要真过意不去，你给我唱个歌好不好。”
田语桑清楚陈佳音的脾气，知道这会儿不能和她犟。
至于钱，等她离开后转回去好了。
他不怕陈佳音兴师问罪。反正他躲了她七年，以后还会躲下去。
他伸长胳膊，去够那把吉他。他真的很久没用它了，白色的指尖蹭到一层薄薄的灰。
他弹了首简单的小调，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唱的儿歌。奇妙的是，唱到一半时，陈佳音竟为他打起拍子。
为了省钱，公寓的灯瓦数很低，屋里总是昏沉沉的，照得什么都像隔了层雾。但这个时刻，这份模糊竟照得屋子有几分浪漫。
她看他，他看吉他，偶尔也看她。两人都是笑着的。
突然，田语桑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停下手指，“弹得很难听。”
放下吉他，他故作轻松的伸个懒腰，“都说了，我不做音乐啦。”
陈佳音困惑的看着他，偏手机这时震了起来，她只好先看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