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个小孩子被我在这一下午就废掉了?”张余笑着问道。
张角面色难看。
张余拍了拍两个小孩儿的头:“回家去吧,你俩。”
“是。”两个小孩儿回答之后就离开。
张余看着两道小小的背影,轻声笑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觉得,他们被废掉了?”
“不然呢?”张角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所谓的废掉了,不过是背离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不遵循原本的命运,对吗?”张余问道。
“余儿,为师知你心中存有火气。”
“可这幽幽苍生,又有几个,应该背离自己的命运呢?”张角和往素一般无二地说话:“你是这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又何苦执着与自己为难呢?”
“为什么他们会有既定的命运呢?”张余认真问道:“师父,你觉得,他们的命运是谁安排的?”
“当然是昊天!”张角说道:“惟天斯德,与昌万类!”
“元气广大,诸视苍苍,谓之昊天。”张余说道:“我们所谓的“谓之”,其实根脚上,昊天是人那么去叫。”
“在人那么称呼之前,这幽幽苍天,又是谁呢?”张余问道:“元气广大者,自然生成之物,昊天者,人造之神。”
“他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神灵,有什么能力去决定人的命运呢?”张余讥笑。
张余知道这世界上肯定有着超乎自己想象的存在。
以二维观三维,三维的存在就是神灵。
以三维观四维,恐怕同样如此。
但是张余不相信什么昊天上帝、如来佛祖、耶稣基督之流的所谓神灵。
高维者,甚至对于他们而言,自己的存在,只是一部小说、某部动漫之中的一个角色。
张余以前看过小说。
他了解那种观感。
可能自己就处在某一本小说之中。
但是即便是处于别人的小说之中,难道命运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吗?
难道还要如深闺怨妇一般枯坐死等,等待某个不知道存在或者不存在的作者、编剧,来为自己开一个见神杀神、见佛诛佛的外挂吗?
张余不是怨妇。
他信奉的是努力。
出身以及身体是否健全并非自己所能掌控的。
可是出生之后,所要做、所要说、所要学习、所要获取的,却是自己可以努力的!
“先天的命,的确是人所不能掌控的。”张余说道。
“但是人是有自主能力的!”张余说道。
“人的肉身比岩石脆弱,可是人能破坏岩石!”
“人的力量不能令大河改道,可是人却数次令大河改道。”
“师父,命是注定了的,就好像我无法为自己选择健全的肉身。”
“可是运是由自己搏出来的!”
“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听从圣人教化,得到的只是圣人安排的命运!”
“圣人……孔二已经死掉几百年了!”
“他是一个过时了的老古董,他的学说和思想,不应该再作为当下的人的准则。”
“余儿!”张角很生气。
不敬师长就算了,连圣人都敢肆意侮辱?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所不敢做的?
孽徒!心中有妖魔!
张角气愤看着张余。
张余定定地看着张角:“你还在装听不懂?还在用我侮辱了孔二或者董仲舒、刘邦、赵政或者姬旦什么人的想法来转移思维中心!”
“还在抱着虚假的期待,等着你的儒、你的圣人、你的大汉来给你答案?”
“孽徒!”张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又打不下去手。
这个弟子是他从小养大的。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两人感情摆在那里。
他一个身体虚弱的孩子……
张角重重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圣人教化万民的大仁德呢?”
“他做了什么?”张余也是叹气:“他不过是一个教了一些学生,并且希望凭借自己的学生而进身成为官的小贵族。”
“他的功绩能有多大?”
“即便是现在,儒家成为了一尊之教派,儒家对于这个世界能有多大的功德呢?”
“儒乃是天下正朔!”张角说道。
“有什么意义吗?”张余问道。
“你说我废掉了两个小孩子,我只不过是带他们见识一下更好的生活……那些也是人可以享受的生活!”
“蜜糖卖出来是给人吃的,锦帛存在是给人穿的!”张余说道:“我有钱可以去买蜜糖吃,他们如果有的话,当然也可以!”
“我带他们吃一些好的,买一些他们自己有钱的话也可以买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张余问道。
“难道他们在你眼里就不是人了?”张余继续质问。
张角一愣:“他们当然是人!”
“可是余儿!”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天生高贵,他们继承祖宗血脉有御民之权,有些人天生低贱,就应该被人统御,他们笨拙、卑贱、不通礼、不知文、不应该浪费那些珍贵的东西。”
“圣人定序,人的贵贱高下,是理所当然的,不如此,则天下大乱!”
“文化是学来的!”张余叹息:“孔二生下来也不是什么都懂。”
“他们的生存环境太恶劣,所以人命就卑贱,所以面黄肌瘦、反应迟钝、虚弱无力。”
“可若是他们能够吃饱,他们就有机会跟别人一样聪明,这你是见到过我证实的。”
“而且孔二凭什么定序?周朝凭什么?刘邦凭什么?他凭什么把人定义为贵贱有别?”
“你……”张角无话可说了。
这一次的辩论,他又输了!
张角与张余的辩论之中,张角从没赢过。
因为张余手里有一例又一例的事实。
圣人教化众生的事例很多,可是张余抓的就是圣人教化的漏洞。
因为圣人从不青睐这些应该在泥巴窝里打滚的草芥。
而张余的根由,就在这些草芥身上。
他一面不把这些老老实实的趴在泥巴窝里的草芥当成人,一面又想要把他们变成“人”。
可是生民之序摆在那里。
圣人们制定的东西,岂能由得张余胡来?
张角在管缚张余。
他试图“教化”张余这个妖魔。
可是张角到底小门小户出身,学问浅薄,能力有限。
张角看着自己的弟子,又一次的,心中升起妖魔呢喃般的声音: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