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余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嗤笑。
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心志坚韧的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需要再劝说。
那没有意义。
“我去安排一下,下午我们就出发。”张余匆匆离开。
安排,其实也就是让这个村帮自己养猪。
猪买来并不是给他们杀着吃的。
这是一种保障。
“这些木板,按照我说的,搭一个猪圈出来,你们一定要把我的豚舒养好,养肥,我以后回来看时,若是我的豚舒死了或是瘦了,你们一个县从老到小,一个都别想好过!”张余冷厉说话。
钟老汉点头哈腰,立刻回答:“小贤良师请放心,我们一定帮您把您的豚舒养的白白胖胖的!”
一群人纷纷点头称是。
张余点了点头:“之前的那艘小船,就当做是……提前赏给你们的了。”
“谢小贤良师恩德!”
“谢小贤良师……”
稀稀落落的几声谢。
张余转头看了看躲在远处的十几个小孩子。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身形干瘪,全然没有少年人应有的青春活力。
这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几乎没有吃饱过。
生物学角度讲,这个叫做营养不良。
张余看了一眼,没有再关注他们。
既然蜕变已经开始了,那么任何的刻意干涉都会导致结果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改变。
张余看着那两个小孩,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而两个小孩儿身边的其他小孩儿……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左右,以后也不太可能再遇到。
张余安排好那两头猪和小船之后离开。
猪,不是用来吃的!
买猪的意义不在于帮着这些人改善生活。
一两头猪,即便是养到最大,一头养五百斤,能够一个村子的人吃几顿呢?
而且,单是给他们吃肉根本就没有意义。
猪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个负担,单是对外,却是一个象征。
因为猪,是小贤良师让养的。
所以村里的猪、包括养猪的人,都是小贤良师的人了。
有这样的一重关隘在,即便是张余和张角两人离开了,陈氏、乃至于县城里的县令,都不会太过苛责这一村的人。
这是一种手段。
不太高明,但是却绝对有用的手段。
一开始,张余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会直接留钱的。
可是慢慢的,经历越多,张余渐渐知道留钱是不行的!
留少了,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留多了,就会害这一村人性命。
而养牛养马也是不成的。
牛马太贵!
这一村人的性命,可能对于某些人而言不及一匹牛马值钱。
所以只能让他们养猪。
张余安排好之后,两人就可以走人了。
此去去往益州。
是去救灾。
益州自去年开始,九个月未曾下雨。
张余随着张角,两人慢慢行走。
因为张余先天瘸了一条腿,所以两人走不快。
不过也没多大关系。
因为在两人之前,张角已经派了好几个弟子前往益州。
越是往西南走,两人所见城镇就越是繁华。
可是在城镇之外,那些田亩之中,却越发荒芜。
越往南,越干旱!
衣不蔽体的人,也越多了。
这是逃难的人。
“唉……”张角将身上的干粮轻轻放在一个抱着一团小孩子的妇人身上。
“这天灾,何时是个头啊。”张角很难受。
张余冷眼。
他看着张角放在那妇人身上的一点干粮引起了妇人身旁的男人的食欲,进而夫妻反目、亲人成仇。
张角也看到了。
他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你在此稍候。”张角说道。
“你能救几个?”张余嗤笑。
“救一个算一个!”张角说道。
说罢,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快步走去买粟饼。
张余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一众人争抢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食物。
妇人怀中的小孩子已经完全不动了。
张余伸手摸了摸,还有温度和脉搏,没有死。
想是饿晕了。
妇人终究是争不过男人的。
不只是性别原因。
还有生活习惯的问题。
男人是一家之主,过往有粮食可以吃的时候,能干更多活的男人理所当然的吃了更多的食物。
而妇人,或者说女性。
在这个时代里,一切都是要往后排的。
吃饭要等到男人吃完了才能吃。
衣服要用男人的旧衣改。
这样的生存环境,女性是不可能很有力气的。
即便是因为想为自己的孩子争一口食吃而爆发出了全部的潜能,她也没有太强的力量。
张余抓着妇人怀中的小孩子,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伸手拍拍他的脸。
意外的,他的皮肤有些弹性。
张余有些惊讶。
这小孩子,以前吃饱过吧……是自耕农还是小地主?
情况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
妇人争不到食物,未来得及沮丧,就发现自己怀里的一团被人抽走。
她很是迷惘地看向张余。
张余的衣服沾了尘泥,青色道衣已经很脏。
可是即便很脏,材质的区别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的。
庶人泥腿子的衣服……肉眼可见的破败,说是衣服,都有些侮辱衣服两个字。
而张余的衣服,针脚细密,纺绩之间,掺杂着的数种材料织出了道衣的飘逸出尘。
好一会儿,妇人以头抢地:“公子,求公子买下这孩子吧,她食量极小,人很乖顺,相貌也好,已经能认字了,求公子买下她吧……”
声音并不大。
因为没有什么力气。
张余又拍了拍这小孩子的脸,饶有兴趣地看向妇人:“你们,是哪儿来的难民?”
“我们是汉中郡竹山人……”
汉中郡?
汉中郡?
汉中郡那么多条大河,汉中郡怎么可能会生旱灾?
张余挑眉。
记忆之中没有关于益州旱灾的记录。
不应该是大河中下游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旱灾多吗?
汉中郡……
“你们那儿,是闹旱灾吧?”张余问道。
“是的。”
“汉水断流了?”张余问道。
“没有……那些河虽然水面低了一些,可都还是有水的。”
张余惊讶看了一眼面前的妇人。
回答问题很有条理啊,看来以前家境的确是不错的。
“你们汉中郡那么多条河,既然汉水都没有断流,那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是有水可以用的吧?”
“公子……”妇人忽然凄声。
“公子,若我们不是小门小户的,不赖田地而活,汉中的水当然是够用的……”
“可是上天无雨降下,我们的田地里,就没有水可以用……走三四十里挑水浇田,一天也走不了两个来回……我们辛苦日以继夜,可是天上日头照着,一滴雨水都没有……”
“苗苗在田里都旱死了啊!”
说着,妇人哭了起来。
张余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有水可用的旱灾……其实也就是粮灾而已。
他们背井离乡的逃难,逃的并不是没有水喝;说到底,还是没有粮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