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竟轩带了人到天明寺门口,段景行已经在等着了,看得出压抑的怒气,他拱手向陆竟轩行礼:“王爷。”
陆竟轩没叫他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段景行说:“不是下官特意来打扰王爷礼佛的雅兴,只是下官的妻子在寺中礼佛,我应约前来接她,却被拒之门外,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陆竟轩回答说:“这里没有你的妻子。”
“不可能!”段景行站起来。
“你敢犯上?”陆竟轩冷冷看住他,身上杀气大盛,即便是以段景行身经百战,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他不能不承认今时今日陆竟轩身上的气势,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匹敌——甚至是抵抗。
段景行不得不低头说道:“可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寺里传来:“段郎!”
是谢葳蕤,她从厢房里一路畅通无阻走到这里,最后一步却被陆竟轩的亲兵死死拦住。
陆竟轩脸色一沉,不偏不倚拦住段景行的去向,头也不回,却说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段景行叫道:“摄政王方才还说我妻子不在——”
“她是你的妻子吗?”陆竟轩厉声喝道,“她是本王的王妃!”
段景行咬牙扛住陆竟轩的目光,亢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摄政王竟要强抢民女吗?谁不知道摄政王妃死于五年前,如今又哪里来的摄政王妃?难道是摄政王新婚——那下官还要贺摄政王新婚大喜?即便是摄政王要新婚,那也该找个家世清白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强抢有夫之妇?”
“住口!”陆竟轩喝了一声,“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这里没有你的妻子,你不必想了,回去吧。”
“如果我——”段景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谢葳蕤的尖叫声截断,“段郎!”她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很好。我就是、我就是出来见你一面,你好好儿回洛阳,好好儿过日子,不要、不要以我为念。”
谢葳蕤这几句话分明是撇清,落在陆竟轩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个滋味:她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男人才说的这番话,什么她在这里很好,什么不要以她为念——她倒是真真儿把眼前这个男人放在心上了!
想到这里,陆竟轩目色里大为阴沉,他往前走了一步,踩在段景行的衣袍上,手按在腰间刀上。
眼前这个男人,是金羽领统领,正三品的官儿,当然在他面前,仍然是不堪一击——陆竟轩铿然拔刀。
刀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谢葳蕤的声音陡然拔高:“陆竟轩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陆竟轩冷冷回复她五个字,心里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他有什么不敢!这个男人敢抢他的妻子!这个男人敢在他的女人心里占一席之地,这个男人敢和他的女人同床共枕乃至于——
乃至于生儿育女!
一想到这些,陆竟轩是恨不能把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
“你敢——你敢伤他一根毫毛,我就……”谢葳蕤往左右看了看,忽地出手,抽出其中一个亲兵腰上的刀,横在脖颈之上,“你伤他哪里,我就伤我自己哪里,你杀了他,我就在死在你面前——”
“你——”陆竟轩的眼睛赤红:她这是、她这是要殉情啊!
她竟然要给别人的男人殉情!
陆竟轩紧紧抓住刀柄,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终于抬脚踹了段景行一脚,恶狠狠地吐了一个字:“滚!”
死里逃生的段景行不敢再多话,这位主子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是听说过的,这时候只来得及再远远看谢葳蕤一眼,迅速退了下去。
陆竟轩收了刀,一步一步走到谢葳蕤面前,谢葳蕤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她手里还拿着刀,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把刀放在哪里才妥当了。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一次,谢葳蕤,你敢死,我就敢叫天生来陪你?”陆竟轩的声音冰冷,在阳光下很快就融化了,即便是融化成了水,落在心上,还是冰寒彻骨,没有半分温度。这不是一个威胁。
他就是告诉她这个事实:如果她死了,他会杀了她的儿子给她陪葬!
谢葳蕤抓着刀,沉默了片刻:“夺人妻子,原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君子吗?”陆竟轩怒极反笑,“我是王爷,我是摄政王!只要我乐意,我就能一步登天,九五至尊——你说我是君子吗?”
谢葳蕤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气头上——其实这有什么好气的,是他不要她,她就算是真改嫁了他人,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白头之约,那又有什么好奇怪了,难道她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吗?
但是她不敢和他硬杠——他说得对,他不是君子,他是摄政王!
所以谢葳蕤只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陆竟轩让左右亲信把谢葳蕤送回厢房,他原本也该跟着进去,但是这时候他没了心情,他想喝点酒。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自谢葳蕤“死”后,五年,他永远记得她“死”的那天他在喝酒,他在宫里和朱令皖喝酒,那酒有多甜,之后想起来就有多苦——但是也没有现在这么苦,苦得像黄连。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他还可以骗自己,骗自己说这五年,谢葳蕤不过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在一个没有他存在的地方生活。
但是都到了眼前来——她的丈夫,可笑,她在他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丈夫,这个男人竟然让她舍得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他。
那不是别人,那是谢葳蕤啊——那是他的葳蕤啊。
那个心里没有别人,没有任何人,没有江山天下,只有他的女人。
却终于有一天,对他拔刀相向。
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陆竟轩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快要爆炸了。一杯接一杯的闷酒,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醉眼朦胧中,就仿佛时间回到过去,很久以前的过去,有下弦月的那个晚上,有人敲他的门。
笃笃笃,笃笃笃。
他开门,看见月下的少女,月光在地上,如霜;敷在她脸上,却像是胭脂,她比他矮一点,她抬头,半含了羞怯,半含了勇气问他:“你娶我好不好?”
他那时候应该说“好”的——多年之后的天明寺里,陆竟轩醉倒在酒桌上,反反复复地说:“好。”
但是没有人听见。
再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