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皇后丧子,皇帝膝下的实则只有四子三女,且四位皇子都是庶出,实在违背皇帝一心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意。这一年暮春,便由青樱提议,因为后宫屡屡失子,有伤阴鸷,为求多子,皇帝与皇后便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不过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着去了。
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不过十五岁,因着年轻美貌得到圣意垂顾,不久便封了庆常在,在皇帝身边很得恩宠。加着晞月与玫嫔两个旧爱难失,新宠又当道,如此一来,圆明园中愈加热闹,嘉嫔便越发顾不上怀孕的海兰,一味想着争宠夺爱。
其实青樱更担心的并不是宫里,而是宫外的乌拉那拉府邸。书里这个时候,是她父亲讷尔布的死讯要传来了。好在这一世她早早传信宫外,让家里人保重自己。
而曾经朱门绣户的乌拉那拉府邸,历代后妃辈出的豪门大族,虽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巍巍赫赫,但作为四阿哥的母族,总不至于说倒就倒了。眼下如青樱除了父母,便是操心弟弟与妹妹。
这日,青樱与已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海兰去看望纯妃。
到天地一家春时,纯妃正在庭中闲坐,赏着院子里竿竿青翠欲滴的绿竹。三人各自见过,便听海兰赞道:“纯妃姐姐住的这处倒是不错,这竹子正合了姐姐的名讳。”
纯妃本名苏绿筠,这筠字正是竹之意。只见她婉约轻笑,摇头道:“好的地方怎么会轮到我呢?连朵花儿也不开,不过是哄人的罢了。哪里比得上贵妃姐姐和你住的韶景轩,那儿松柳环绕,景色绝佳不说,与皇上的乐安和堂隔岸相对,最近不过。”
青樱轻声笑了笑,“纯妃快别打趣海兰了。你如今亲自养着三阿哥,地位不同寻常,旁人自然是奉承的,还在乎住什么地界儿么?圆明园里,左右都是好去处。”
纯妃闻之自是欢喜,亲热道:“臣妾有今日与三阿哥共聚天伦的欢喜,又有封妃的日子,全赖贵妃姐姐劝本宫为了三阿哥冒险一次,不然只不过是说笑罢了。”
正闲闲叙话,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少女笑声传来,是三阿哥与几个乳母在廊下嬉闹着玩耍,旁边另有一个碧衣宫女,眉目清俊,柔婉可人,一身宫女装束却不失清艳容色,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青樱心念一动,指着她问道:“那个宫女看着却眼生,不知是谁?”
纯妃瞥了一眼,笑道:“是阿哥所那儿没人了分配过来的,叫嬿婉。我看她很是懂事,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永璋的茶水点心。”
海兰凝睇一眼,微微一愣,顷刻方道:“不愧是在纯妃姐姐这里伺候的,看着便比我那里的伶俐许多。”
青樱亦眉目盈盈道:“这是个好名字。南朝沈约的《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若非是伺候三阿哥,我必得向你讨了去不可。”
她看着弱不胜衣的娇俏少女,想着自己这段时日只顾着处理金玉妍的事,竟然忘了卫嬿婉。原来她没去冷宫,也不妨碍凌云彻想办法把她弄出了四执库,还成了三阿哥的侍女。这时候凌云彻还不知道在哪里当侍卫。虽然话是这样说,青樱也知道若是她开口要人,纯妃不会拒绝。卫嬿婉这个人,青樱心中还是有些叹息的。而且卫嬿婉后期黑化,未尝不是打压太过的缘故。
“不过一个宫女,贵妃若是想要,臣妾便送给贵妃就是,改日再让内务府送个好的过来。”纯妃虽然诧异青樱对卫嬿婉的瞩目,但并未拒绝。卫嬿婉虽然得用,但也不是不可替代。“可心,去叫嬿婉过来。”
可心应声领着卫嬿婉过来,她在青樱面前盈盈拜倒,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娓娓动人:“奴婢拜见贵妃娘娘,愉嫔娘娘。”
青樱点点头,道:“起来吧。果真是个灵秀人儿,纯妃也舍得?”
纯妃含笑道:“贵妃看中了嬿婉,是她的福气,臣妾有什么不舍得的?嬿婉啊,你今日就跟了贵妃娘娘去吧,以后尽心侍奉,可不许偷懒耍滑。”
懿娴贵妃在宫中是何等地位,纯妃即便抬了妃位也不可能与之比肩。卫嬿婉听闻青樱看上了她要她去侍奉,喜不自胜,却也极为得体地行礼如仪:“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
青樱见她言语得宜,心中却想着还是把她配给凌云彻吧,也算成全一对有情人,反正意欢也马上就要进宫了,金玉妍也蹦跶不起来。如此卫嬿婉便在青樱宫中安定了下来。
不久海兰便生下了皇六子永琪,自然海兰也晋为愉妃。
趁着永琪满月,青樱求了个恩典,把卫嬿婉配给了凌云彻,两人自是万分高兴。
而亦如皇帝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宫时,青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晞月,玫嫔与仪嫔犹自尚可,皇帝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而嘉嫔早就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痛心的莫过于皇后,这一年来在圆明园,皇帝本就少去她那里,她膝下只剩二公主,怀着失子之痛,却眼见着一个个孩子生下来,一个个嫔妃有孕,一个个新人争宠,自己却连见皇帝一面都难。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皇帝自登基后便待太后十分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所以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闹。
这席间,自然是以怀着身孕的青樱最春风得意。而被夺了宠爱的嘉嫔和失子的皇后反倒冷寂下来,少有人问津。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
皇后凑趣儿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弘历轻轻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皇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皇帝是话里有话,当众给了皇后个没脸。皇后脸上微微一黯,但多年的端庄自持很快还是让她微笑道:“皇上总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见之,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皇帝道:“皇帝,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陆氏伺候了你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明知是太后的棋子,皇帝能喜欢才怪了。果然青樱看见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太后何等聪慧,闻之微微垂下眼睑,很快又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就是多余!”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颜悦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合时宜。皇帝,咱们便换一支歌舞吧。”
心知太后是要引出意欢,青樱对这个女子还是颇有好感的,所以欣然以望。皇帝不知就里,只顺从地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澹然一笑,抚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潺潺,如泣如诉,慢慢沁入心腑。却见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踏着丝竹轻缓而来,依依吟起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
这是青樱头一次见到叶赫那拉意欢,亦不禁赞叹,这确乎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
皇帝虽明知这是太后的棋子,仍忍不住抚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这样美的舞姿,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皇帝吩咐,还不走近来?”
意欢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皇帝触目处,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青樱暗暗惊叹,向太后笑道:“人云秀色可餐,如今见了这位妹妹,便可知了。”太后知青樱是在为意欢造势,就是示好的意思了,遂赞许地看她一眼。
皇帝亦侧首笑道:“青樱轻易不夸人,今日是难得。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念着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皇帝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皇帝颔首,柔声道:“上前来吧。”
青樱冷眼看着皇帝与意欢你来我往,皇帝虽然对意欢颇为赞赏,但终究顾及着她是太后举荐,那笑容里总有一二分凝滞;而意欢虽然性子冷清,但似乎对皇帝所言颇为动心,青樱不禁心下微叹。倒是那头儿嘉嫔提及叶赫旧事,虽有皇后搭腔,架不住太后不喜,冷冷反驳过去。
一番周旋,在漫天花火的映衬下,意欢终是成了皇帝的舒贵人,赐住永寿宫,与翊坤宫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