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诏,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皇贵妃乌拉那拉青樱为皇后。
立后这日清晨,天气并不如何烦热,皇帝执手含笑:“朕选在八月初二,那是你当年嫁入潜邸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万寿节,又和中秋团圆同一个月。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团圆。”
趁着立后大典之前,青樱着皇后朝服,正衣冠,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彼时太后已经换好朝服,佩戴金冠,见她来,只是默然受礼。
青樱伏首三拜,见左右只有福珈与春白容珮,遂沉吟道:“见皇额娘之前,儿臣本想问能有今日,未知是否为皇额娘所愿。而今,儿臣却并不想问了。因为是与不是,终究是儿臣走到了皇额娘面前。”
太后抚着衣襟上金龙妆花,目色平淡宁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是哀家那一夜见过的模样。皇帝喜欢你,你也喜欢皇帝,可有时我也会迷惑……罢了,终归你还是走到了这里。”
青樱低眉叩首,缓步离开。走出慈宁宫的一刻,她转头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宁宫的匾额恍如灿灿的金粉挥扬。
喜悦的礼乐声响起,册立皇后的典仪繁琐而无趣,青樱与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为辽阔天日下并肩而立的身影,俯瞰万人。
阳光太过明丽眩烈,青樱在微眯的视线中看见正副册使承命而来,内监依次手捧节、册、宝由中门入宫,将节陈放于中案,册文和宝文陈放于东案,再由引礼女官引青樱在拜位北面立,以册文奉送,青樱行六肃三跪三拜礼。至此,册立皇后礼成。
自此,她所生育的阿哥公主,都将成为皇帝尊贵的嫡子嫡女。
次日,皇帝在王公和文武大臣的陪同之下,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御太和殿。请王公、文武百官各上表行庆贺礼。而青樱也要到皇太后宫行礼,礼毕再至皇帝前行礼。之后,昭贵妃与纯贵妃携妃嫔众人及公主、福晋与内外命妇至翊坤宫内拜见。
种种繁文缛节,让青樱在庄正之余,亦觉得疲累不堪。当夜,皇帝在养心殿设了洞房花烛,等候着她的到来。
大婚之夜,在八月凛凛的秋风中过去。次日,便是立后之后嫔妃第一次合宫拜见。青樱按着时辰在翊坤宫与嫔妃们相见,众人亦矜守身份,越发早便候在了宫中。
因着是正日,青樱换了一身正红色龙凤勾莲暗花纱氅衣,发髻上多以纯金为饰,夹杂红宝,喜庆中不失华贵雍容。
彼时昭贵妃高晞月与纯贵妃苏绿筠分列左右首的位置,昭贵妃下首为愉妃,舒妃、静嫔、庆贵人,纯贵妃之下为哲妃、嘉嫔、玫嫔、仪嫔,晋贵人。
嫔妃之中,唯有嘉嫔一身胭脂红缀绣八团簇牡丹氅衣,青云华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并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明艳华贵,直逼青樱。
青樱淡淡一瞥嘉嫔,和颜悦色道:“今日妹妹们穿得倒都矜持了些,好在都是娇俏的模模样,人年轻,便也不在乎是否大红大紫地穿了一身。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悄悄笑了开去。青樱之言委实辛辣,不光是在说嘉嫔的僭越,亦是嘲笑她三十七岁的高龄。
嘉嫔怒气顿生,转眼见青樱端坐其上,慢慢合着青花洞石花卉茶盅的盖子,热气氤氲蒙上她姣美的脸:“皇后是新后,翊坤宫却是旧殿。臣妾记得当时皇上把翊坤宫给还是懿娴贵妃的皇后娘娘居住,便是取翊为辅佐之意,请娘娘辅佐坤宁,原是副使的意思,怎么如今成了中宫之主,娘娘住的还是辅佐之殿呢?”
这话问得极犀利。青樱抿起唇角轻笑,带着一丝讥诮的眸光潋滟,“尊卑本来人心,不拘住在哪里。本宫是贵妃时,自然是辅佐坤宁;本宫是皇后时,便要辅佐皇上母仪天下。况且嘉嫔住着启祥宫,怎么却没给嘉嫔带来祥瑞,反而屡屡降位禁足呢?”
海兰拨着耳上翠绿的水玉滴坠子,亦是笑道:“皇后娘娘忘了,为着您的好日子,万国来朝,皇上已叫解了嘉嫔的禁足。否则今日,皇后娘娘哪里见得到嘉嫔呢。”
昭贵妃柔柔道:“可不是么?再者,皇后便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住在哪里,都是皇上的正妻,咱们的主子娘娘。”
嘉嫔笑意幽微,微微侧首,满头珠翠,便曳过星灿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主子娘娘倒都是主子娘娘,但正妻嘛……”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纯贵妃道:“纯贵妃出身汉军旗,自然知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吧?续弦是不是?还是填房,继妻?”她甩起手里打银红络子的杏色手绢,笑道:“到底是续娶的妻子,是和嫡妻不一样的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无人敢接了。青樱目光低垂看着嘉嫔,含笑道:“民间嫁娶,自然有民间的规矩。嘉嫔出身李朝番邦,怕是一时忘记了,本宫虽然是继后,自问不敢与孝贤皇后相较,但无论嫡妻还是续弦,都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嘉嫔一心羡慕民间的规矩,可曾想过以你的位份,在民间连通房都未必算得上?”
嘉嫔矍然变色,如秋日阴翳下的湖面:“皇后娘娘这样说,也不怕寒了其他姐妹们的心?”
不等旁人再说,素来不喜欢嘉嫔的意欢已然侧目道:“嘉嫔不必在此挑拨生事。咱们这些做妃嫔的只知道守着宫中的规矩,可不像嘉嫔一样自降身份,甘愿去羡慕民间的通房丫头!”
因着青樱而进了嫔位,又抚养着十一阿哥的静嫔亦道:“嘉嫔姐姐今日确乎僭越太过了,皇后娘娘虽然不计较,嘉嫔姐姐也该向皇后娘娘赔礼才是。”
哲妃捂着嘴,虚弱道:“咱们说的也就罢了,静嫔妹妹好歹养着十一阿哥,嘉嫔就算不顾念旁人的情分,也该听听静嫔姐姐的话。”
这就是威胁了。众人如此紧逼不放,嘉嫔纵然满脸恼怒,到底也不敢发作,只得起身草草行礼,勉强道:“臣妾失仪,请皇后娘娘莫怪。”
青樱看着她,和煦如春风:“嘉嫔失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宫若是次次都怪,怎么怪得过来?可话说回来,本宫既是皇后,就该赏罚分明。嘉嫔回去便抄写十遍《内训》,以警己身吧。”
嘉嫔分明是恨极了,却失了方才那种嚣张凌厉,有些怯怯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青樱笑着弹了弹金镶玉的护甲,和颜悦色:“容珮,把本宫备下的礼物赏给各宫吧。”
如是,嫔妃们又陪着青樱说笑了一会儿,便也散了。单是哲妃留了下来,“皇后娘娘,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臣妾能撑到如今,还得感谢皇后娘娘,如今,永璜已经成家了,臣妾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愿娘娘凤体安康”哲妃婉然道。
“哲妃姐姐别这样,你的身体有太医院照看着,更何况永璜成家了,你还得抱外孙呢”青樱安慰道,哲妃的身子青樱也略知一二。
“皇后娘娘就会安慰臣妾,咳…咳,臣妾不打扰娘娘了,臣妾告退”哲妃扶着侍女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青樱封后,她的父亲讷尔布也被封为一等承恩公,母亲亦成为承恩公夫人,在青樱册封为后的第五日,入宫探望。一家团聚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算不上什么稀奇,只是从前到底比不上此刻的舒展畅意。承恩公夫人絮絮叨叨而言,说得最多的便是觉得可惜,可惜青樱妹妹年初就出嫁了。若是再等半年,皇后嫁妹,便绝不会仅仅是区区大理寺少卿之子。青樱却肃容相劝,乌拉那拉家已经足够惹人注目,若是讷里有出息便罢,若是没有出息,就安安分分地承袭爵位,不要强求富贵滔天。
册后大典的半个月后,皇帝便陪着新后青樱展谒祖陵,祭告列祖列宗,西巡嵩洛,又至五台山进香,游历名山大川。而除了青樱之外,所带的亦不过是海兰、意欢和几个孩子而已。宫中之事,则一应留给了昭贵妃和纯贵妃料理。
那段时日,虽然皇帝在她的再三劝说下也会去宠幸旁人,每日晨光熹微时,却总是他们二人宁静相对,用早膳,看朝阳。
后宫的日子宁和而悠逸,只是哲妃的去世令人叹息,哲妃的身子本就因潜邸时受金玉妍迫害而虚弱,如今骤然去世,皇帝亦哀叹,追封为哲妃为哲贵妃。
前朝风平浪静,连西藏郡王珠尔墨特那木扎勒的叛乱亦很快被岳钟琪率兵入藏平定,成为云淡风轻之事。
皇帝可谓是踌躇满志,而为了安抚富察氏,皇帝亦封晋贵人为晋嫔,以示恩遇隆宠,亦安了孝贤皇后母家之心。
这样的日子让青樱过得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