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宏帮之后,二人直奔方家大院。只是还没走多远,在一处小桥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游连忙走过去,拱手作揖道:“前辈好。”
老人侧过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说道:“陪我走一段路?”
墨游转过头去,许冬立马会意,说道:“你们先聊,我先去方家。”
墨游点点头,等许冬走了之后,才和老人沿着城内小河缓步行走。过了许久,老人才轻声说道:“你之前比武,最后一招用了幻术,还有一种比较诡异的步法,叫什么名字?”
墨游想了想,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便说道:“幻术叫无限错乱,步法叫电光鬼影步。”
老人点点头,“幻术倒是一般,只是可以暂时错乱一个人的视觉和扰乱其心神而已,算不得高明,倒是那诡异的步法有些意思,似乎在漫长的岁月里,也不曾见过。”
墨游默不作声。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现在施展的幻术只是皮毛,根本算不上什么幻术,只有当真正掌握了明镜眼,才会发出强力的幻术,那时候别说错乱一个人视觉,就算一个人的心神意识也可错乱,直到最后可以改变。而步法就是原来逃避鬼猴时所施展的电光鬼影步,不过现在与第一次使用不同,现在墨游施展起来,不仅没什么后遗症,而且还算是熟练,只是仍然达不到电光鬼影步的高层境界。对此那个声音也说了,不用急,那个境界是需要很大的力量才可以掌握的。墨游自然不急,只是对那个传说中的境界有些向往而已。
老人又说道:“上次我让你拜我为师,你说你有了师父,你师父是谁?”
墨游偷偷瞄了老人一眼,然后轻声说道:“您不认识她的,她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
老人白眼道:“那你肯拜她为师,不肯拜我?”
墨游挠挠头,“先来后到嘛,再说您怎么突然这么执意要收我为徒了?”
老人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为何之前要问那些隐晦的问题?”
墨游走了两步,然后停下身子,说道:“与我一个好朋友有关,所以我必须调查清楚。”
老人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除非你拜我为师。”
见墨游不以为意,老人又说道:“这件事没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也没人比我清楚,更重要是只有我敢说出来,其他人可不敢。天底下知道那些事的人大有人在,可是敢说的又有几个。你若是贸然去问,不仅会给你自己惹来麻烦,而且还会给别人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你要是想知道一切,你就只能找我。”
老人一脸笑意看着少年,问道:“你拜师不?”
“不。”果断,坚决,没有一丝迟疑。
老人气得直跺脚,“你为何就是不拜我为师,要知道我可是有无上绝学的武功的,想拜我为师的人从这里排队,可以排到西岳城。”
墨游轻声问道:“那你为何还没有弟子?”
老人得意道:“不是什么人我都看得上眼的,这些年也就你和船上那小孩入得我眼,不过那小孩根已经烂掉了,救不了。你不同,你根完好,如同白玉,正是我徒弟的上佳之选。”
墨游摇摇头,“我没那么好,前辈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至于那些问题,我相信肯定还有人知道,而且告诉我了也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老人冷哼了一声,“不知所谓,现在我非要留你,你又当如何?”
墨游按住剑柄,眼神低敛说道:“前辈,莫要逼我。”
老人扬起下巴,一脸老子就逼你了,怎么样的表情。
墨游猛然抽出长剑,随手挥出一道剑罡,气势如虹。只是那道剑罡在刚要触及到老人时,却突然打在了老人身前的一道无形屏障上,只是泛起圈圈涟漪,并无其他。
老人见少年还要出剑,随手一挥一道罡气打了过去,先将少年手上长剑打落,随后又一道罡气打去,将少年重重打倒在地。老人缓步上前,轻声问道:“为何就是不肯拜我为师。”
墨游捂住胸口,擦干嘴上的血迹,“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道不同?”老人抬起头,以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个问题,你我不在一个道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不不,你我在一个道里。”好像又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们在,我们不在?这个道......啊,头好痛。”
老人想来想去,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便开始坐在地上两眼望天,发起呆来了。
墨游站起身子,捡回了剑,看老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溜之大吉,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而老人还坐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蔡信义气冲冲出了方家大门之后,便一直黑着脸,心情不悦,慌慌忙忙地上了乌篷船,“船家,走。”
船夫站在船头,并无动作。
“船家没听见吗?我叫你走,回蔡家。”蔡信义又大吼了一声。
这时那船家转过身来,露出斗笠下那张脸,轻声问道:“就这么回去?”
“不然,难道还要我受那臭娘们......”蔡信义一句话未说完,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俊脸,问道:“你是何人?”
那年轻人摘下斗笠,笑道:“苏城原金斧帮少主周惜金。”
蔡信义皱了皱眉头,说道:“金斧帮?金斧帮不是已经被官府解散了吗?”
叫周惜金的年轻人笑了笑,“的确如此,金斧帮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初我们这位城主大人刚来苏城不久,就将我们金斧帮彻底解散,将码头归为官府所有,让我们金斧帮彻底没了活路。不过即使是这样,我父亲一直都没有忘记曾经金斧帮的辉煌,以及掌控码头的日子。”
蔡信义冷笑道:“那还能如何,你们金斧帮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以前那些都是过去式。”
周惜金并不生气,而是说道:“的确,不过以前是没有机会,但不代表现在没有机会。”
蔡信义问道:“什么意思?”
周惜金指了指乌篷船里面,“可否进来一谈?”
蔡信义皱了皱眉,说道:“我没时间和你闹,而且这是你们周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周惜金摇摇头,说道:“蔡会长,那你就说错了,我这次来找您不仅是为了我们周家,更是为了你蔡家商会。”
蔡信义脸色变了变,继续听他说。
晚风轻抚,周惜金背对着蔡信义,说道:“想必经过这一次比武之后,蔡家很难在苏城立足了吧,就算那方子雨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让你们蔡家一切如常,说不定是要将你们蔡家一网打尽,并入他们方家也说不一定哦。”
蔡信义皱着眉头,“所以呢?”
周惜金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蔡家的处境和我们周家差不多,都算是走到了尽头,正在等待消亡。”
周惜金转过身来,“所以啊,蔡会长,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两家都会在苏城消失,永无翻身的可能。”
蔡信义问道:“你有妙招?”
周惜金嘴角扬起,目光转向乌篷船内。
蔡信义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同意道:“那就请周公子入内详谈。”
二人进入乌篷船内,蔡家下人全部在岸上等着,而这时那个捧剑大汉忽然跳下,掌起船桨,开始划动起来。
“这......”蔡信义感到船动了,心里一慌。
周惜金连忙按住他的手,笑道:“是我的扈从,不会有事的。”
蔡信义稍微定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往外看去,不耐烦说道:“你想说什么,快点说。”
周惜金收回自己的手,然后说道:“现在局势已经这般,想必蔡会长自己已经看清了。我们没有退路,只能联合起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怎么求?”蔡信义问道。
周惜金往外看了一眼,见船已经远离了一段水路,便说道:“用武力驱赶方家,夺回码头。”
原本以为他有什么高招,现在看来却是这般昏招,蔡信义不客气道:“你是蠢货还是我是蠢货,你不知道这次的事是由谁主持的?而且就算动用武力,你认为我们有赢的可能,别说他们方家现在有那个少年支持,就算没有他,光是方大兴的两个儿子,我们也没机会打赢。那石惊天早就和我决裂了,我蔡家可没什么会武功的人,就算请的那些扈从,也不可能打得过方家。”
周惜金半点不生气,而是说道:“如果只是一个蔡家的确对付不了他们方家,可加我们周家那就说不定了。”
看蔡信义还有疑惑,周惜金又说道:“蔡会长别忘了,我们周家以前可是金斧帮,虽然被解散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还有那么一些好手可以派上用场,用来对付方家的那两个小子没有问题。”
蔡信义问道:“那那个少年呢?”
周惜金指了指划桨的大汉,笑道:“我钱叔,原来是干杀手职业的,后来我被我爹帮了一次,现在他来还恩,做我的扈从,他可以对付那个少年。”
蔡信义心里有些不定,问道:“他可以?石惊天都不是那个少年的对手。”
周惜金笑了笑,“就算两个石惊天都不是我这位钱叔的对手,他可是做过杀手的,杀死石惊天这样本事的人,恐怕不下十个吧,而且那还是以前,现在他似乎又变强不少。”
听他这么说,蔡信义心中定下不少,又问道:“那城主那边?”
周惜金哈哈大笑道:“那蔡会长就更不用担心了,他公然把官府码头用来竞标,这本就是触犯国法,他要是敢插手,我保证他位子不保。”
蔡信义想通关节,竖起大拇指笑道:“贤侄真是人才啊,好,就这么干,那我们蔡家要做什么?”
周惜金眯着眼说道:“我们黑市里有一批兵器要买,还请蔡会长行个方便。”
蔡信义一拍周惜金大腿,“好说,只要可以整垮方家,这些都不是事。”
“哦,那我就提前恭祝蔡会长成为苏城第一商贾了。”周惜金抱拳道。
蔡信义哈哈大笑,“放心,事成之后,码头还是会有一个金斧帮。”
“合作愉快。”周惜金握住蔡信义的手。
“合作愉快。”
两人相视一笑。
在许冬到达方家之后,方家一家四口此刻正守在方大兴房里。从医师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方大兴已经垂危,心力不足,已不久矣。
许冬叹了一口气,然后来到方子雨身边,握住她手轻声说道:“问问伯父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方子雨把脑袋枕在他的手背上,眼泪直流,“现在局势刚稳定下来,马上就可以享福了,为什么......”
许冬轻轻抚摸她的背,叹气道:“伯父是心力耗损过多,为了方家,为了你们,都苦了他啊。”
方子雨不言语,如果是方大兴做了什么,可能他喜欢的那两个儿子都知道,只有她这个不太喜欢的女儿最是清楚。挨冻受饿,忍气吞声,被人唾骂,与人争辩得面红耳赤,这些方大兴都经历过,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方子哲有机会去外地游学,方子成有机会拜在宗门之下,唯独对这位女儿,因为方母的缘故,始终没能顺了心愿,学一天的武。不过这又算是一件好事,不然方家没有方子雨坐镇,恐怕方家只靠方大兴一个人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这也是为何,下人们都希望接替会长位置的是方子雨,而不是那两个儿子。
事实也是如此,最后方大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便说出了遗嘱,把会长的位置交给了方子雨,他亏欠了太多,或者说这整个方家都亏欠的太多的人。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方大兴睁开那双已经有些臃肿的眼睛,望了望身旁的子女,轻声说道:“子雨在不在?”
方子雨立马跪在方大兴床前,握住他的手,“在的,爹,我在。”
方大兴看着这个女儿,又笑又哭,笑容在嘴,哭泣在眼。
“子雨啊,这些年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以前你娘强横我实在不敢为你出头啊。”
方子雨泪如雨下,“我知道,我知道。”
方大兴又说道:“你知道为何你娘亲那么讨厌你吗?而只喜欢你的两个哥哥。”
方子雨摇摇头,这些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方大兴缓缓说道:“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其实并不顺利,差点就害死了你娘,所以你娘一直都认为你是不吉利的,这也是她的心结所在。看到你,她就想起了那天生你的时候,或许因为恐惧吧,所以一直都不太敢面对你,也一直疏远你。”
顿了顿又道:“但是总归而言,天底下哪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母亲的呢,你娘亲也是,她一直都深爱着你,怕你远去练武被人欺负,于是总不要你练武,偏偏把你的两个送去练武,一是为了他俩,二其实是为了他们两个哥哥保护你。”
说到这里,方大兴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道:“只是偏偏这两人都不争气,一个本事不济,一个却游手好闲,不说保护你,不欺负你就好了。”
方子哲、方子成二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低下了头。
最后方大兴又说道:“我知道活不久了,所以你们两个记住,方子雨是你们的妹妹,你们两个以后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她,知道了吗?”
方子哲也跪了下来,“知道了。”
方大兴有些满意,又瞥了一眼方子成,“你呢?”
方子成虽然极其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方大兴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明明受伤最多,吃苦最多,偏偏比所有人都抱怨得少,明明很缺爱,却又比所有人都懂得爱......”
方大兴声不可闻,最后那口气终于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