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头为她细细剥开一块糖纸,将暖色的糖果放到她嘴边。
白景迁静默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笑的幅度并不大,只是一个很轻微的笑,却如同蓦然绽放的空谷幽兰,仿佛悄然融化的冰雪,轻轻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谢谢。”
宋陌非直到现在都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却觉得,他虽没有品尝,那颗被她吞下的糖果却甜到了他的心里。
后来的白景迁虽然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不怎么说话,却偶尔也会吐出那么珍稀的一两句。宋陌非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变着花样逗她开心,让她笑给她看。
白景迁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段有她相陪的日子,于宋陌非而言是他人生中最快乐又最珍贵的时光。
患有中度脑震荡的白景迁虽没有失忆,记忆也还是受到了损伤,丢失了其中一部分。
她还记得顾言深,还记得白烨,还记得白昊一家,却遗忘了许许多多的细节。
在医生的帮助以及自己的努力下,她每天都会想起来那么一点零碎的片段,宋陌非每天都会问她想起来了哪些事,让她说给自己听。
于是他也知道,她有一个深爱的男人,那个男人也深爱着她。
宋陌非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既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却又不想她想起来太多有关那个男人的事。
每听一遍她和他之间的往事,他的心脏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割着,他很难受。
所以那天,白景迁慢慢地给他讲自己想起来的事,又提到了顾言深,宋陌非突然来了一句:“够了。”
话语戛然静止,白景迁疑惑地望着他,宋陌非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她的头,一如既往的温柔。
“以后都别说了。”
白景迁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宋陌非的心思她看得出来,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捅破,不然俩人都会难受。
她就这样待在这里,用了三个月让自己的伤痊愈,待到寒冷的冬季过去,和煦的春风降临。
这个地方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人淳朴热情,这里的风景美到令人沉醉,这里的气息宁静又美好。
她待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她对于宋陌非,也非常不舍。
可是,她终归不属于这里啊。
哪怕她再不舍,再留恋,她终有一天会回到那个有自己家人和爱人的地方,还得和那些怀有阴谋诡计的人上演明争暗斗的戏码。
这个干净的地方,不适合她。
想到此,白景迁叹了一口气,望着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眸中涌上了哀伤的水雾。
宋陌非终于做完菜,把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端上桌,为她摆好了碗筷。
白景迁开吃了一分钟就放下了碗筷。
宋陌非皱眉,紧张地问:“怎么不吃了?是觉得不好吃吗?”
白景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摸了摸鼻子问:“你怎么不吃啊?”
她都吃了好几口了,他手都还没摆上桌,就那样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脸皮真厚,都不好意思继续吃了。
宋陌非摇摇头:“我不饿,不想吃。”
“你不吃做这么多?!”你家是有矿吗还是咋滴??
宋陌非开朗地笑着:“我想给你做饭嘛,你只管吃就行了,不用理我。”
白景迁又气又心疼,却也不忍心让他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菜就这么凉着,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说不定看自己吃得这么香,他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呢?
宋陌非给她夹了一块五花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你尝尝,我第一次做五花肉呢。”
白景迁:“……”
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
白景迁静了一会儿,在他紧张的视线中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笑:“好吃。”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五花肉。
“真的好吃?”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白景迁骤然湿了眼眶,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的卑微和在意,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越好,我越难受。
“真的,特别好吃。”
宋陌非终于笑了,可是看她红红的眼睛又皱起了眉头,神色担忧:“你怎么了?眼睛疼吗?”
他伸手过来想触碰她的眼,她轻微地躲过,眨了眨眼,掩埋掉所有的情绪:“没事。”
宋陌非顿了一下,收回手微笑:“嗯,好吃就多吃一点。”
白景迁:“……宋陌非。”
“叫我陌非就好。”
他不喜欢听她叫他的全名,那会疏离得让他觉得他们是陌生人。
“……陌非。”
“怎么了?”
他抬起眼,白景迁对上他清澈的泛着流光的琥珀色瞳孔,骤然把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
汹涌的歉疚和难过将她吞没。
她尽力说服自己,就这么自私一回吧。
暂时不去担忧爸爸和顾言深,暂时不去想那些纷争和烦恼,暂时卸下所有的责任。
她再多陪陪他两三天,再多看看他的眉眼,将这个善良而温柔的男人牢牢刻在自己的心上。
人生有太多变故,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这一离去,谁也不知道今后她还能不能有机会与他重逢,还能不能把亏欠他的都补上。
所以,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白景迁吞咽下所有告别的话语,微微扬起了嘴角:“没怎么,你做的饭菜太好吃了,你也尝尝吧。”
受到了夸奖,宋陌非显然非常高兴,特别有成就感,于是听她的话拿起了筷子。
他低着头吃饭,却没看到她脸颊一闪而过一道微光,一滴泪水滴落在米饭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轻轻地地呼吸一口气,趁他不注意小心地抹了抹眼泪,在他抬起头时又露出笑容。
宋陌非却觉得她笑得像哭一样。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她笑了笑,又埋头吃饭。
两人各自怀有的心事,都被掩埋在沉默的空气中,连风也不住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