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子不由一愣。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般俊朗的……鹿精?
我那张两人合躺的寒玉大床上,明晃晃横卧着一抹黄色,看其料子该是老道士那一挂凡间的好绸缎。
修长的双1腿往上,我便瞧见男子苍白的俊脸,薄唇轻抿,剑眉并在一处,颇有不耐。
头顶一对巴掌大的浅色长角最是吸我眼眸,我们妖界惯来爱穿与本体相近的衣色,想来这床上男妖是个黄毛鹿精。
“汝是何人?”鹿妖低垂着眉目,声似无力却带着威严,便是这般病恹的样子也让人带了胆寒。
我觉着,定是这男妖身上一身黄皮给人压抑了,下回也换个黄锦试试。
躬身双手与前作了一揖,我带笑回道:“大仙,在下名唤青阿漓。”
他们这些才成精怪的妖类最是爱听旁人唤为神仙,我便挑着好话说,叫这男妖心悦些定是没坏处的。
而这名姓都告诉了,此人一瞧便不是善类,多上一两个字,将来我也好为逃走留个余地。
男妖打量了眼小屋,顺带也瞥了眼杵在门边的青漓,神色淡了几分,“汝乃此屋主人?”
这男妖睡在我床上,还语气不屑地问我,只怕回了一声‘是’就要杀人抢地。
这是一道送命题。
我在心中几番思索下来,鬼话便也想好了,“小妖不过是替这神仙屋主看管几日,待其游历四海归来,便要将其归了大仙。”
言下之意,我不是这屋主人,屋子是一位神仙的,打我主意也没半点用处。
也不知哪句话惹了男妖心悦,扬唇低低地笑了,笑声如醇酒浅浅在室内荡开。
我抬眸正瞧着这一幕,心下喟叹,一顾真真是会倾人国。
可奈何我就没修出这幅皮囊来。
我待仔细看,男妖已抬了头,四目相对。脸皮厚实的我倒也不知何为害羞,冲着男妖也是一笑,颇具傻气,“大仙想来是与屋主有交,小妖这就去信,让大仙早些回来。”
“嗯”男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汝先将洞外那坛子东西搬来。”
也不知这男妖鼻子怎的长的,似眼睛般,啥都知晓。
我抱着酒蜜进洞时,心下不由暗骂,堂而皇之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竟还肖想他人吃食,简直令人发指。
但面上不敢露了半分。
“大仙,这是小妖酿的酒蜜,清香可口,保管你吃了还想多来几口。”说完我便悔了,想什么多来几口?
但手上不敢耽搁,仍带着谄笑将酒蜜倒进瓷碗中,递到男妖面前,只求他未将后头半句记与心下。
后来,我才知,乃是奢望了。
男妖垂眼看了一会儿,似挣扎似无奈地接过瓷碗,浅咪了口。
我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淌血,这一口下去就是十年辛劳啊!
这一口下去,男妖脸色顿显了气血,他将空碗递了回去,还很客气地赞了句:“不错。”
能错吗?这可是我每日踩了朝露喂得昙花所酿得酒蜜,滋润天地之精华,才堪堪有了这点成果。
我接了碗,回头便将坛子盖好,不着痕迹地用身子挡住男妖的目光。
说什么,都不给下一口了。
男妖躺久了,侧身换了个姿势,以手抵额,带了几分困意,“吾需在此屋中静养些时日,还请姑娘劳些心神照顾。”
我霎时便明白过来男妖何意,合着占了屋子不说,还将我当成丫鬟使?
能拒绝吗?不能。
就说当初不该将屋子弄得这般舒适,叫人好生羡慕。
“大仙住着便是,小妖随叫随到。”
被占了屋子,还得带着笑奉承,我觉得怕是这妖界只独我一个了。
男妖浅浅应了声,闭眼睡了。
我边说边躬着身子退出屋子,踏进院子,抬腿就要冲着洞外奔去,还没落地,屋内低低的声音便如鹅毛般挠在我心头,“不许离得太远。”
难受,难受地紧。
我的心向着外头,脚却不敢再迈一步,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却是转头甜声回了句,“是”
在院中兜了一圈,挑了西角那颗大桂树的树枝将就了一晚。
合衣躺下,透过树叶间随看夜空,脑中却在想着对策。
我该如何将里头那尊大佛请出去?
一夜无眠......
翌日,我是被树梢的麻雀给扰醒的,才眯上一会儿它便来胡闹,正欲驱赶,屋中传来一声低唤“青阿漓。”
一个激灵,我顶着两只大黑眼就进了屋子。
男妖已起身站在窗前,面色有了红润,想来昨夜睡得极好。
“汝近身过来。”男妖一手背在身后,黑眸看着我。
我不解,却不敢不从,走了几步在其身前五尺停了下来。
男妖倒也没让其再靠近,吩咐道:“伸出手来。”
我顿时觉出男妖身后那手有问题,两手垂在身旁捏了捏,不知该不该伸。
男妖也不催我,只是低眸注视着我。
顶上的眸子似有实物,压在我心头,煎熬许久,我索性闭眸摊开手去。
伸手一刀,不伸手也是一刀,何苦其煎熬。
手腕处一股凉意传来,我悄悄睁眼便见一道白光隐入我的手臂,腕上便如带了只玉镯却只是晃影。
“这镯子跟着你,吾便知你在何处。”男妖很贴心地为我解释一句。
完了,紧箍咒都备好了,合着昨晚我想了一宿的“张良计”,人家亦准备好了“过墙梯”。
我伸手去摸了摸,手便从那玉镯中透过,抓不住实形。
我怎的这般倒霉?
“大仙可是饿了?小妖出去准备些吃食。”我找了个借口出去,男妖也不拦我,想是很放心自己的法术,临我出门前才嘱咐一句,“莫要与他人说起吾。”
我连连应承,出了洞就一路向东,到了昨日听书的那处瀑布前。
试了半日,也不知那男妖用什么邪术,我竟一点法子也没有。这玉镯还会带电,几次疼得我在地上打滚,只觉着这手怕是要废了。
“何时回来?”
我正犹豫提着大刀,要不要砍了这手,突地那镯子传来声响,吓得我险些丢了大刀。
这玉镯还能传声?完了,这比紧箍咒还厉害些。
我定是抵不上齐天大圣,人家挣脱不了紧箍咒,我也逃脱不了这白玉镯。
纠结再三,我对自己对胳膊还是下不去手,应了男妖一声就起身往回去了。
这一路,我觉着每一步都踏在不归路上,想我堂堂一只妖怪,从此便失了自由,怎能不伤心?再看看这荒无人烟的扶风,为何昨日要拒了那黑豹精?说不定他今日来找自己,还能帮些忙。
定是出门说话未见黄历,不知万事皆忌。
回程的路上,我还不忘摘了些鲜果回去交差。进了洞,找了个石碗将果子装上,端去正房。走进屋内,发现竟无人,不由心上一喜。
然,这抹喜色还不及到了唇边,玉镯中低醇的男声传了出来,“吾在药房。”
我叹了口气,端着碗又去了药房。
男妖捧着药方录倚在药柜旁,一袭锦袍,没了昨日的铅华,多了分出尘。
待我将果碗安置好了,他才略一点头。
我搓搓手心,小心翼翼,“昨日匆忙,不曾问大仙名号。”
我需问清楚了,日后扎小人也知挂谁名。
“陌白。”
初听觉着熟悉,待我回过味来,心头凉了半截,连着想投胎的心都有了。捉妖的神仙落了妖精窝,我这妖精定是拔了瘟神的胡子,被其下了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