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风声,衣袂猎猎。
沙土掩埋的废墟,经西域的风褪去尘埃,露出一半形影。倒塌的白色城墙,斑驳的剑痕刀伤,似已历了千年沧桑。废墟中,有数根破损断裂的石柱,石柱之间,有一株奇树,月光色的树叶风中轻轻摇摆,仿佛生长着月光一般,夜下对照,竟似与天上极高之月的光华相差无几。
风不停,吹拂起红与白的衣袂,风中飘扬的红白发丝,沾染着清冷月光,孤立石上的人影,张狂出冷魅气质,沉冷声音吟出魔之颂诗――
“飞凕雪兮葬寒月,侧萱苏兮慕风痕。绝岐路之炙血,斩如晦之冰语。”
“岩凕葬居。”另一边,缓缓而来的魔轻念低语。
石柱上独立的身影,缓缓抬眼,看着进入了自己领地的魔者,扬唇而问:“喜欢吗?”
垂昼少主眉目含笑,“如果吾说喜欢,你会将它让给我吗?”
“当然……”那人缓缓而答:“不会。”
“哈。”一笑之后,魔世少主语调轻柔,缓缓道:“魔者,吾喜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辅枭暗自扶额,这种哄女人的语气,别人真的不会生气吗?不料那头竟然未恼,反而配合以低沉语气答了,“魔刃流风·飞凕葬月。”
“我叫昼伏夜。”垂昼少主眼神一亮,打量着对面人影,语调上扬,“有兴趣来一场,月光下的对决吗?”
立在石柱上的身影背对着月轮,披一身银白的月光。他微垂头,额前的发丝在脸上遮下一片阴影,垂昼少主只看见他下半张脸,有隐约的如同精心雕刻的鲜明脸廓。
飞凕淡色的唇微张,吐出的声音低而冷,仿佛是夜风轻柔拂过风沙,又似从极高降落而下的月色流华。
他道:“月光下吗。在归海西域,有一个不成规则的规则。在极高之月见证下的决斗,是决意付出生命的赌约。胜存败亡。”风轻轻拂起他额发,露出一双暗金色的冷眸,“你准备好输的代价了吗?”
昼伏夜显然不惯他轻视的语气,眉一挑,“代价?你有吾付出代价的实力吗?”
飞凕轻露笑意,“很好。”
他只说了两字,可是周身的气息却完全变了,月下冷魅的身影,翻飞的红白,扩出一股冷而霸道的魔气,瞬间笼盖了四野。
明白自己已成功挑起对方战意,垂昼少主回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辅枭说了一句:“别再靠近。退出十丈之外。”
辅枭闻言,原本踏出一半的步伐停下,他想,这是为了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后摊手,再没有阻止之意,向后退出十丈距离,才说:“别输了。”
昼伏夜手拍拍胸口,浑不在意道:“是生命力顽强的魔。死?不是吾的今日。”
说着做出备战的姿态,还并拢双指向对手挑衅。
“但是不是你的今日,看你表现咯。”
飞凕扬唇而笑,“你会亲眼见证。”
飞凕落下石柱,转手化兵刃,已是一身战意凛然,魔风煞煞,“霸刃之下,少有生者。来吧。”
“很好,眸雪锋芒,也少留活口。”
语竟。
昼伏夜率先跨步冲向飞凕,眸雪挥落一片湛亮刀芒。飞凕不紧不慢,霸刃出鞘,也是一道冷寒剑光。
一招格挡,引开战端。剑风呼啸,刀闪寒星。一对视,就是激烈的交锋!
十丈外,辅枭看着战作一团的两道身影,相斗间不断激荡散出魔气,打斗间气流震荡,四周一片飞沙,甚至难看清两者面容。
辅枭盯着飞凕身影,察觉到了不对,不由皱眉。这个魔。奇怪的感觉,模糊的魔气,纠缠的阴柔之感……他到底是?
同样的,魔世少主也感觉到对手的怪异,并毫不避讳询问,“喂,你到底是公的母的?”
飞凕葬月声音是一向的低沉,让人分辨不出喜怒,“看不出来吗?”
昼伏夜道:“很难分辨啊。真奇怪。”
铮然一声,兵器相抵,飞凕与昼伏夜对视,眸色如同暗夜火光,神色凌厉。似是觉得如此还不够,飞凕转手将霸刃一推,两人再接近些许,他盯着昼伏夜冷蓝色的双瞳,唇角一勾。
“这样可看清楚了?”
此刻打斗也停滞,昼伏夜仿佛真的在端详,看着飞凕俊美英挺的面容,满意地点点头,“嗯。很明显和吾一样英俊潇洒的魔。”
飞凕沉了语气:“重点是,公的。”
昼伏夜一笑:“哈哈,对。”
话语落,两人同时运转魔元震开对方。
昼伏夜倒退数步,轻喝一声,振袖起刀,飞扬的衣袍仿佛是由月光织成,眸雪刀光飞闪,厉招直指飞凕。
“垂昼伏夜。”
飞凕退跃半空,招式运使,霸刃脱手,指掌翻覆,牵引着剑器旋转。周身魔气飞散,红白衣袂飘逸旋展,极高之月下,一道剑芒如流星直坠。
“魔刃?凕雪!”
又是铮然一声,四方皆震。劲风吹起飞凕额前长发,昼伏夜不顾体内沸动的魔元所致的伤势,双目凝光,看见飞凕左额之上,烙印着一枚鲜红的代表惩罚的魔之纹章,短暂惊讶后,更加兴趣盎然。
“哇哦!魔惩。”
飞凕格开昼伏夜刀锋,面色依旧,不见被揭破秘密的窘迫,更不见内元震荡的伤容,只是眉尖一挑,对总是惊诧的魔世少主轻笑,“终吾为魔一生的印记。如何,令你讶异吗?”
昼伏夜双眼晶亮,显然十分兴奋,“当然啊。吾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远处,一对眷侣隐于空中,正围观着一场决斗。
凤皇原本正对两者招式各种点评,乍然看见飞凕额上烙印,也不由顿声,目露一瞬惊讶,而后转为低笑,“哦。这才真正趣味了。”
本是感应到浩荡魔气,方才前来察看,却不想看见这样的情景,该说是意外收获?
凰君看着再次打起来的两人,轻摇头,“既给他定罪,却未夺他之性命。魔族何时如此仁慈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凤皇把玩着一缕头发,听见凰君此话,不置可否,“或许当真是变性了。所谓诡魔,本就奇谲多变。只不过,这种魔气,吾从未见过。”
凰如君眯了凤眸,确实。
凤卿皇又说:“那个看起来很皮的小魔头,也很有趣。”
凰如君秀眉轻蹙,“你想去见他?”
她本不该问这种问题的,毕竟凤皇厌恶魔者,就连感应到一点魔气,也会心生不喜,又怎会主动去见一个魔?可是她刚才也不知怎么,竟脱口问出了。
果然凤卿皇也皱了眉,说:“吾没这个计划。也没那种闲情。”
凰君听出了凤皇语气里的不爽,实际上这几天他一直都不经意透露出不悦的心情。
凰君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是以不厌其烦,再一次关切询问,“又怎么了?”
凤卿皇道:“没事。只是我们又错过了一个美景。来这里的结果,与期待相比大打折扣。吾很失望啊。”
传说中“秋分两飞月”的景色,确实因为围观两魔者对决而错过。
凰君看着已经西垂的月轮,无奈道:“世上总有些事物是可遇不可求。这次没看到,就再等下一次吧。时间那么长,我们总是会看到的。”
凤卿皇低沉应了一声。
见凤皇情绪比较低,凰君抬了一下眼睫,那边还打得火热。
她道:“我对他们之输赢已无兴趣,既然看不到美景,还呆在这让你不悦的地方做什么?”
凤卿皇想也是如此,遂问她:“如君想离开了吗?去哪里?”
凰如君却说:“你决定吧。”
凤卿皇便真的想了想,说:“这个时候,东夷正是圣树花期,不如前去观赏一番?”
“涅槃圣花,不是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吗?”
“吾喜欢嘛。多看一两次,赏心悦目,还可以看看那些蛋崽冒出来没有,一举两得啊。”
凰君做思索状,笑看着凤皇,点头道:“嗯嗯,说得好有道理。再加把劲,说不定我就答应陪你一起去看花了。”
凤皇笑而回:“唉呀,吾记得你当时心血来潮,答应给好几个蛋崽起名字,当真不想去看看?”
凰如君开恩似的道:“嗯。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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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者对决,魔气远荡。西域魔气旷染,愈浓重的魔氛笼罩,引动内心的不安躁动。
无梦居,西域一处静地,青藤风亭,小桥流水,盏盏明灯照夜,晕染出清雅静谧情境。风亭中,女子一身碧绿裙裳,风中碧纱如烟。黛眉绛唇,颜如清仙姑射,雪肤玉额,鬓发如绾墨云,素手纤纤,持一把烟花香扇,独自闭目清坐。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感受到旷染的魔气,女子睁眼,双眸清柔如春水中的星辰,又透着淡淡冷,漠漠然。放下了手中烟花折扇,她看着寒凉夜色,微叹气。一身清冷气质,声音却是平和。
“看来今夜的雨是不会下了。”
西落的月轮洒下倾斜的银白月光,照在女子身前。她低眉垂目,清坐静思。
自他来到西域,安静而处这么久,还以为魔者变性了。结果是本性难改么。不见与人相争,反而与同族打得你死我活,魔者性情,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只要魔者不妄造杀戮,吾也无需自扰。
思及此,女子又闭眼。
“希望你莫在西域作乱,否则……吾虽疏冷人世,但淑世之心,可不曾稍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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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高月下,刀光剑影未绝。昼伏夜,飞凕葬月,生死对决。剑影化万千冥雪,刀光现千万寒光,转眼又是上百招,旗鼓相当下,视彼此为劲敌!
一招进退,飞凕葬月剑转流云,催魔元,指凝寒气,灌注剑身。一身冷寒功体振发,吹遍地霜花冥雪,顿时,凌厉剑芒啸寒风,飞凕葬月一纵身,霸刃坚决直指昼伏夜!
“极?冰语!”
昼伏夜见状,脚踏幻步,身如游龙。迅速躲过剑芒,眸雪直迎飞凕葬月而上。
却在即将交锋一瞬,刀锋偏转,昼伏夜身一扭,欲取飞凕葬月脖颈要害!
“偏锋令!”
结果却是!
眼见银亮锋刃贴近,飞凕反应迅速,双指夹住眸雪刀身,使之不可寸进。同时持剑之手未停,霸刃斩向昼伏夜。刀刃受制,昼伏夜难有躲避空间。肃了面容,昼伏夜向后一撤身,微仰躲过剑锋。趁此机会,飞凕双指顺着刀锋而上,一点昼伏夜手上穴道。昼伏夜只觉得手一麻,力道不禁一松,已被夺取武器。
――昼伏夜,败!
决斗结束于极月西沉时刻,飞凕看着昼伏夜后退,收起剑,不再有进攻动作,只道:“你输了。”
输了决斗,昼伏夜漫不经心神色终是变了,看着赢了自己的对手,脸色很是不好,“吾输了,真难过。”
飞凕打量着昼伏夜的神色,只见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那双冰蓝的眸底是什么神色,他轻笑了笑,“你可别哭啊,小朋友。”
“你才会哭!刀还来!”昼伏夜闻言抬脸,瞪了飞凕一眼,突然发作,伸手将佩刀召回,同时说:“下次吾一定会打败你。”
飞凕眼角微挑,“下次?”
昼伏夜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啊。难道你真以为吾有人类那种名为‘言而有信’的将自己束缚的白痴美德吗?”
飞凕没有生气,魔者任性的脾气他早就了解得彻底,“对你来说,要求或许真的高了点。”
这语气是在贬低的意思了。可昼伏夜却只仰着下巴道:“是吾看不上眼。”
飞凕道:“你难道没想过,吾会杀你?”
昼伏夜眉头一皱,说:“你要是会履行那个规矩。你就不是魔。”
飞凕沉吟了一下。
还没说话,昼伏夜又道:“好了,吾不高兴了,下次再见,杀你。”
明明是自己败了,却还趾高气扬,飞凕摇头道:“真敢说啊。希望你下次能成长到这个程度了。”
昼伏夜再瞪了飞凕一眼,转身。
“哼!辅枭,这件事,不准对父尊说。”
“是,少主。”
“走吧。”
昼伏夜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带着辅枭走远,时刻接近破晓,天际渐明曙光,随着低吟魔声,两人身影消失在荒漠中。
“映世偏锋琅华解,藤杯掷青崖。早倦怠,犹绝代。垂眸问法尘劳外,截昼伏夜深雪来。”
看着两人离去身影,飞凕扬眉,脑中种种信息连串,得到了清晰的答案。
“辅枭,父尊……垂昼世的少主么?垂眸截雪?昼伏夜……”
熹微光亮下,凉风轻吹,废墟中,修长身影独立,一声低笑幽幽。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