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火,犹如洪水猛兽且充满灵性,转瞬间,便吞噬了自家那几间房屋,没有半点的犹疑!
如此的猛烈,如此的迅速!
又如此的诡异!
——仿佛不似是人间的焰火,倒像是传说中,那来自天上的“天火”,或是地狱的“冥火”!
“天空中那红色的云,一缕一缕的往下划落,煞是好看……”姬仲梁一脸沮丧,讷讷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云,正欲告知母亲。没想到……跟着,就走水了……”
“果真是‘天火’吗?而且是长了眼睛盯准目标专烧我们家屋子的‘天火’?”
姬雪蓉心想,思绪纷飞,梦中魂游九天的情景再现,不由得怔怔出神,发起呆来。
“梁儿,将那不知道跑哪去了的两头猪找回来,赶到大舅舅家去!再叫表哥们弄两辆牛车,来帮忙搬东西……”
见赶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荃娘想站起身,却感觉浑身无力。
便随手抓起身旁一块布,匆匆将头裹好,吩咐道:“看来我们一家要去大舅舅家暂住些时日了!”
姬明智眸色暗了暗,挨着妻子坐在地上,搂着她的肩膊,沉吟片刻,突然似下了某种决心一般,一脸肃然道:“九妹,我们举家搬去北疆定居吧!”
“这……能成吗?麟儿才刚成婚!彩儿肯定是不愿意离开这里,随我们远去北疆的……”
荃娘愕然望着丈夫,见他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望着已成灰烬的“家”的某一处,眸底透出一股浓浓的恨意,心念一动,暗自思忖:
那一年的梦里,曾有天神暗示——芙蓉姐妹年满九岁的中元节之前,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将祸及全家……
还有三月余,便是那每年都让自己提心吊胆的‘中元节’了……
她心里很清楚,夫君的恨意,既来自家族的摒弃,也来自命运的逼迫!
何不趁此机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祸根之源?
随即,荃娘也是眸色一闪,点头道:“麟儿向来睿智!应该可以自作打算……既然族人不容我家!……也好!冥冥中有此安排……我们就听天由命,去北疆安身好了!”
“阿母。”头顶传来白彩娘的声音,似乎刚刚赶到,恰好听到公婆之间的对话,喘息未定,便道:“别担心我们!我可以一边暂住娘家一边与夫君重新修盖房屋……
你们随公爹去北疆!一来,省得公爹年年两地奔波;二来,一家人在一起,再不会有甚牵挂,万事都有商量……过几年看情形,再作决定回不回来,您说如何?”
荃娘强撑着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含泪道:“如此甚好!只是,委屈我家彩儿了!”
白彩娘的父亲白振国,是土生土长的中洲锦云郡人氏,母亲陈影娘则有异国瀛洲人的血统!
听说祖上是因避瘟疫远离瀛洲来到中洲的!
彩娘兄弟姊妹七人,仅有她自己一人随了母亲,个子长得比中洲女子高了不少。
她不仅高挑苗条,且身姿婀娜。
抱着婆婆荃娘娇小的身躯,就如同抱着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孩子。
她流着泪,声音哽咽:“阿母受苦了!儿媳不该迟迟不归……”
娘儿俩相拥哭泣之时,清河庄前来帮忙灭火的众乡邻,见火已灭尽,便纷纷过来安慰姬明智一家。然后,才渐渐散去……
当姬仲梁带着大舅郦华忠、小舅郦华诚,以及两位表哥郦子舒、郦子良,赶着两辆牛车来到斑竹山对面的山坳处时,天色已近申时。
由于上斑竹山的山路狭窄蜿蜒,道路只能容一人一牛通过,牛身躯拖挂着的四轮木板车,却是过不来。
郦华忠兄弟便卸了木板车,赶着两头牛上来驮东西,然后运到山坳处,再行装载。
考虑到大火来得突然,只顾着扑火应该没顾上吃饭,荃娘的老母陈氏,还让外孙姬仲梁为女儿一家带来了饭食……
荃娘将一大布袋还有些微温的饭食分作五份,与丈夫、孩子们分食。
自己则是眼泪止不住的流,一口饭菜一串泪珠的吃着饭,直觉味同嚼蜡……
姬明智父子还去已烧毁的灶房里,寻得几碗那准备了两日、还未烧尽仅有些焦糊的野味山珍来,边吃还边赞味道不错。
看着这苦中作乐的父子俩,荃娘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饭毕,姬伯麟也闻讯,从锦云郡杨郡守家告假赶了回来。
见好好的几间屋子,被烧成几大堆白土、焦炭。
姬伯麟无奈的皱眉摇头,帮着翻检还未烧坏的东西,搬去牛车。
幸好!有他赶回来,那装有麦子、玉米和稻子的几百斤重的“庞然大物”,也只有他能抗往牛车处,省得大伙儿一趟一趟往返跑了!
——“娘亲,随我来!”
见众人均已离去,姬雪蓉这才扯着正待与自己前往郦家庄园的荃娘的衣袖,来到那株大桑树下。
老二与玉芙坟头上的草木,已被烧得光秃秃的!
方丈之内,居然仅有这株大桑树丝毫未损,跟以往一样枝叶油绿、生机勃勃!
荃娘讶然打量着这株大桑树,还未及细想,就见姬雪蓉已摘下一片桑叶,举到自己眼前:“娘亲,你看!”
“这是什么?……蚕?”荃娘看着叶子上那条银亮色,通体透明的奇怪虫子,诧异的问。
“是嫘祖神蚕!”雪蓉瞧着母亲一脸讶异的神情,得意的说。
“啊?……原来……传说是真的?真的有‘嫘祖神蚕’啊?”
荃娘瞪大一双杏核眼,望着桑叶上的虫子,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这不是上界神物吗?我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居然能见到嫘祖神蚕?”
传说“嫘祖神蚕”是上界女织神用来织云布景之物!
“嫘祖神蚕”只有九只!每四百年下凡历劫一次!
如若用于凡间织造,所织之物将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视“夏、秋、冬”为无物!
——制成的衣服穿在身上,人体将不再怕炎热与寒冷,永远都如身在春季,温暖舒适。
唯有一点:它在凡间只吐一次丝!且吐完丝后,便会化为蛾子回返上界,重新飞升!
“不知它能吐多少丝?够不够全家穿的……”荃娘小心翼翼的捧着它,喃喃道。
“青……仙姑托梦给我说了!”姬雪蓉差点脱口说出“青鸟姑娘”四个字,幸好母亲全神贯注的只顾看那虫子,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便继续说道:“说……它吐的丝,可以做一床被子那么多!
娘亲,今年的蚕虽然被烧毁,但你把家里的竹箱子藤条柜子都抛了出来!您可以将往年剩下的蚕丝与这‘嫘祖神蚕’的蚕丝混作一道,全家的被褥与贴身亵衣不就都够了?”
荃娘这些年经历的奇事太多了,早已不觉得奇怪!
听了此话,一双眸子顿时精光熠熠,高兴得忍不住抱住女儿狠狠亲了一口:“谁说我女儿傻了?可真聪明!比天下所有的人都要聪明呢!”
接着,她又犯愁道:“它什么时候吐丝啊?把它藏哪儿好呢?”
“呐!”雪蓉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却是芙蓉姐妹“抓周”那年,萧洛送的,那用来装“雪蚕”的小锦盒。
没想到,多年前自己把“雪蚕”给她吃掉,将锦盒当玩物给她玩,这丫头居然如预知有此用处一般,还把这锦盒保存得完好如初!
“仙姑说了:神蚕到了夏季便会吐丝!先用这个把它藏好!在吐丝之前,它都是不吃不喝不拉光睡觉的!不用担心它会弄脏盒子!”
姬雪蓉跟背书一般,一张小嘴几句话就将荃娘所有的顾虑打消:“到了北疆,它便会吐丝!待娘亲织就全家的被子衣物,刚好就是北疆那冻死人的冬季到来!”。
“我……我宝贝女儿咋……咋如此聪明了?!”荃娘一阵瞠目结舌后,一边收起“嫘祖神蚕”,一边结巴着夸赞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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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荒郊小屋。
盘旋的黄沙,静止的白骨。
从小屋另一头刮过来一阵大风,卷起几片树叶和一阵黄沙。
在夜的寂静中,那阵风卷树叶的怪声传出老远,听在耳内显得格外的怪异。
小屋门前沙地火堆旁,静坐着怔怔望着火光发愣的莫贞娘。
这间小屋,是她与三哥偶然发现的!
那年上官兆卿十四岁,她十三岁。
多年来,她将心爱的三哥,放在心里某一个地方,在相思如炽中煎熬度日。
如今,终于见到了他!
可她的三哥,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三哥了。
他有姣美能干的妻子,前程博大的儿子,还有惊为天人般的女儿——
一个如此美好的家!
正当她见到她的三哥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准备将一颗心永远埋藏、静止下来的时候;
她心爱的三哥,却正遭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儿子女儿美好的前程被毁!被族人驱赶抛弃!赖以生存的房屋被焚烧!
她的三哥,正一步步被逼向绝境!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火光,眼角还残留着隐隐泪光。
深深叹口气,她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仿佛想看到什么,目光却分外的茫然,而且凄迷;
似乎她所透视的,是某种并不存在的,没有实质形体的、别人无法感受到的东西!
但她注视在某一点上的目光,看起来却又那么的奇异,让人觉得她的目光,分明能够穿透时空而看到那种,人们无法揣摩且感受不到的,也许并不存在的东西!
她带着抽泣般的叹气声再次响起……抱紧膝头,将脸深深地埋入垂下的一头长发中,长时间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一尊毫无意义的雕像……
——三哥,你依然不会来吗?
难道,从此以后,真的打算山水不再相逢了吗?
“唉……”火堆里有人添加了几根枯枝,火光大炽。
那个自己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你也在……这次离开,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所以,想来看看……”
莫贞娘以为是在做梦,有些不相信的、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两颗快干涸的泪珠:“……三哥!”
她缓缓站起身,一袭黑裳在夜风中飘荡,更衬得她凝脂般的雪肤,晶莹润泽!
坐到他身边,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