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荃娘扑到一棵绿色的、似灌木又似草的植物前,跪在满是砾石黄土的地上。
像一只挣脱羁绊的母鹿,奔向受伤的小鹿,迫切地伸手拨开植物周边茂密的杂草、藤蔓,顿时目露欣喜:“终于找到你了!”
——她从腰间掏出一张早已备好的梧桐叶,轻轻从绿色植物的须状茎叶上捉下两条,跟植物颜色一样绿色的,肥嘟嘟的、像蚕一样的虫子,放到梧桐叶里,像捡了块绝世之宝,喜极而泣:“这下好了,梁儿和琴儿有救了!寻了你整整四天,明儿‘中元节’,可没功夫出来寻你!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脑际,仿佛还萦绕着仲梁和淑琴撕心裂肺的稚气哭喊:母亲!母亲!疼,我疼啊!
——就在上官逸麟驳力赢回水稻当晚,三儿子仲梁和四女儿淑琴的腿根处,莫名其妙的肿起一硬块,整夜不睡觉的直叫疼。
叫得荃娘泪水涟涟,吃不下睡不着。除了整日整夜不吃不喝的守护照料,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雪蓉与玉芙也无暇顾及,公公婆婆忙着帮家族祠堂筹办“中元节”祭祖,以及参加“歌王赛”的事无暇分身,幸好有及时赶回来的丈夫上官兆卿和大儿子逸麟照看着。
荃娘年迈的母亲陈氏,听闻外孙有难,不顾天气炎热,拖着病体,拄着拐杖,翻过白石岭,心急如焚地带来郦氏祖传偏方。
她告诉荃娘,俩外孙得的是“疝病”,得找“茴香虫”回来用烈酒醉死,然后焙干碾粉内服,外用活蛤蟆剥下的皮贴敷,才能根治。
这蛤蟆好找,可“茴香虫”却让荃娘一顿好找。
“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四天终于找到了!
天色晦暗,山谷中刮起风来,越来越大……
树影狂摆,隐约可见石壁之上,山野中的树林如浪涛般掀起层层巨澜……
——哗
哗哗——
听着林涛声,如几千个冤魂不甘心地呐喊!
荃娘任凭狂风吹乱了衣裙,吹散了一头乌发。
眼里心里,唯有手中那张梧桐叶和叶子里的那只虫子,她小心呵护着,精神抖擞地加快步伐往家赶。
前两天收到萧洛书信,说“中元节”之前会赶到斑竹山头,所以荃娘特意让夫君在家等候,自己出门寻找这“茴香虫”。
如今,已是“中元节”前夕,不知那萧洛到没到。
月亮像一枚晶莹剔透的印花玉盘,早早的就高挂树梢上了。
到自家的竹篱院外时,家里已然点上了灯。
天上却开始下起细雨来,月影朦胧中,斑竹山头显得很美:远处,被相接的云雾笼罩;眼前,翠竹含烟。
此时,正是全家围坐桌前用餐、尽享天伦之乐的好时辰!
毛毛细雨如丝线般轻轻柔柔飘洒,有几粒粘在额前发梢上,晶亮晶亮的,灵秀可人。
荃娘抬眼便可望见它们,顿觉脑际一片澄明,感觉从未有过的清凉。
水塘边芙蓉树下,拴着一匹金鞍银蹬的黑色骏马,雄壮威猛,煞是漂亮!
隔壁大伯家三个孩子偷偷观望着那匹马,低声议论着。
在这锦云郡,富贵人家才有马车和轿子,能看见这样的良驹,而且是金鞍银蹬的高头大马,着实不易,难怪孩子们觉得稀奇!
而自家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地上铺着几张凉席,梁儿,琴儿和一双小女儿,都躺在凉席上安安静静的听外婆讲着故事。
母亲陈氏,坐在一旁自己闲暇之余用楠竹做的小凳子上,一边摇着蒲扇为孩儿们驱赶着蚊子,一边讲那不知道讲过多少次的“嫦娥奔月”。
堂屋内,则传出夫君、逸麟与一陌生人的谈笑声。
“娘亲!”上官淑琴首先看到走进院门的荃娘,几乎是跳起来一头扎进荃娘怀里,死死抱着母亲的腰,声音呜咽:“琴儿好想好想娘亲呀!想得都不疼了!”
“傻丫头!”荃娘失笑,拍拍淑琴的小脑袋:“以后呀!琴儿与哥哥都不会再疼啦!”
然后抱起雪蓉,对母亲陈氏说:“下雨啦!母亲进屋吧!待会儿再来抱芙儿。”
自从知道玉芙的特殊异能后,荃娘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玉芙了!
也许,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亦或无奈吧!
“九妹回来啦?找到了吗?正好我刚从祠堂祭完祖回来,萧兄弟就到了,饭菜也摆好了,快让岳母和孩儿们进屋吃饭了。”上官兆卿在堂屋叫道。
“是!”荃娘一边走进堂屋一边应道:“虫子找到了。我得和母亲去为梁儿、琴儿做药去。你陪萧兄弟先喝着,孩子们在灶房随便吃点就好,顺便我再为你们做几道下酒菜!”
刚到堂屋门口,就见堂上桌前那人已站起,有些腼腆地对自己拱手道了一声:“嫂嫂!”声音甚是温和悦耳。
只见他身穿一件上等娟制的白色汗衫、腰束紫金阔腰带,下着白练袴,打绑腿,足蹬一双薄底快靴。
他身形高大伟岸,刚毅的面容!
肤色却意外的红润中透出白净,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被风沙吹打的粗砺黝黑。
他举止优雅却不失阳刚之气。
丝毫没有平常见到的那些富商的那种浮华与做作。
他有一双谁看着都觉得安全、坦然、温暖且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就像门外那匹黑色骏马的眼睛。
“萧兄弟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荃娘怀抱雪蓉躬身回礼,笑吟吟答道:“但不知粗茶淡饭能吃惯否?”
“兄长善猎,这些野味可不是粗茶淡饭!嫂嫂别太讲究,跟小弟见外了。”
萧洛低首躬身,继续答道:“嫂嫂有事先忙,萧某与兄长久别重聚,须得畅饮一番,有酒就可!何况还有这一桌子的菜!就不必再劳神张罗了。”
“那萧兄弟慢用,九娘失陪了!”荃娘颔首回了一礼,将雪蓉放进卧房的床上,吩咐麟儿抱进玉芙,便与母亲带着俩儿子、淑琴匆匆进了灶房……
一夜无话。
晨光熹微,晓风吹拂。
鸟儿尖脆的鸣叫声将荃娘唤醒。
她睁眼望着帐顶,想回忆一下昨夜的梦境,分明记得梦见过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下意识摸了摸身畔,却发现雪蓉和玉芙都不在身边。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掀开小窗布帘,想看看是不是母亲或者夫君抱了出去。
陡然,一阵晕眩袭来,直觉头疼欲裂,不由得重新倒回了床上。
“九儿,你怎么了?”母亲陈氏恰好推开房门看到这一幕,清瘦苍白的脸上布满关切。
“母亲,九娘没事。估计是起得太急了!”荃娘赶紧安慰母亲,慢慢坐起道:“芙儿蓉儿是你抱出去了吗?啥时候抱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太累了。”母亲轻叹一声回道,指着窗外:“是卿儿抱出去的,你看,玩得可欢了。”
草木苍翠,燕语莺啼!
七月半,秋高气爽但暑热仍不舍退却的季节。
斑竹山头竹绿柳翠,依山傍水的竹篱院落,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安详静谧。
偶尔一阵风,吹落许多竹叶、树叶和不知名的野花花瓣儿,纷纷扬扬,飘落水塘,水面上浮了一层“彩云”,与岸上的竹林树木相映成趣,平添了一份诗意。
水塘边芙蓉树下,雪蓉正骑坐在身形高大的萧洛脖子上脆笑,随着萧洛转圈圈的快慢而笑得前仰后合。
雪蓉虽然长得看似四肢健壮,肉嘟嘟的,荃娘却知道她其实如面团般,浑身是没有任何力气的。
所以,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
幸而萧洛蒲扇般大的手掌,稳稳撑着雪蓉的腰身,犹如小棉被紧紧裹着雪蓉身躯,却又莫名令人无比的放心。
玉芙则在父亲的扶持下,半蹲在骏马金鞍上,一双小手这儿摸摸,那儿扯扯的玩得正不亦乐乎。
一双脚掌就像粘在马鞍上,显得格外的牢实。
荃娘出了卧房,见上官逸麟正在堂屋大方桌上摆放两个妹妹“抓周”的一应物件:有书简、毛笔、绢帛、铜钱、筷勺、秤砣、铁尺、银镯、发钗……
好笑的是,麟儿居然还放了一些草药上去,还有一只小锦盒,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荃娘上前好奇地揭开锦盒,锦盒里的锦缎上,赫然躺着四枚金黄色、既像虫又像草的东西!
荃娘见这东西长得很像自己养的那些还未开始吐丝的小蚕虫,只不过头顶有一根苗草,猜想这便是萧洛带来的“雪蚕”了。
她沉吟片刻,将锦缎与“雪蚕”一起挪出锦盒放在桌上,并说:“这样,芙儿和蓉儿才看得见嘛!”
“对!”堂屋门口传来萧洛的声音:“再加上这两件,如果抓着了就送俩丫头了!”
桌上多了一枚似雁蛋大小、鹅卵石一样光亮润泽、有着六个圆孔的东西,和一柄食指样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绿玉小剑。
“不……”荃娘虽然不知道鹅卵石样的是什么东西,但却知道这玉石小剑肯定是昂贵稀罕的物件儿,慌忙阻止道:“不行……萧兄弟乃豪门贵胄,贱夫妇已属高攀!还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送来‘雪蚕’,大恩还未言谢!怎么能再接受萧兄弟如此贵重的物品!”
“萧兄弟!”上官兆卿也上前道:“‘雪蚕’与那本书简足以贵重!这玉更是昂贵,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也是用不着的。何况‘埙’是你从不离身的消遣之物,怎可送人?万万不可!”
“兄长休要多礼!你我结缘,亲如兄弟,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有何分别?况且这物件放上去她们也未必会抓呀。”
萧洛摆手笑道:“‘雪蚕’是治病之物,放上去不抓也会给她俩用的。
至于那书简,是我在‘万卉群山’开矿时偶然得到的,文字太古老看不懂,加上我是个粗人,留着也无用,不如看看是否与俩丫头有缘了?
我跟兄长一样喜好歌赋,在刺骨雪域听闻兄长为寻不着‘雪蚕’而高歌时相识!当时兄长饱含相思愁苦之情的妙曲,犹在耳边萦绕!
如若俩丫头将来也跟兄长一样,能够唱和如此神妙之曲,这‘埙’岂不成就了一桩美事?何况此物我家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