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我抛弃了一切,亲情、友谊、爱人,然后,了却尘缘,皈依三宝。
我的每一个骨节似乎都塞满了绝望、悲伤、烦恼,又似乎每一滴血液都清爽得几成透明,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我只感觉有无数双庸俗的眼睛在窥视我、鄙视我、漠视我,让我在一个漆黑如墨的山洞,对月长叹:
“人间寂寞一书生”。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到,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溢满耳廓。
我忽然便做了和尚,一头乌发不见,双耳吊着一对大耳环,我跪在不知是哪家寺院的山门前,恍惚中仿佛度过了千年。我只记得自己象尊泥塑,接受了整整一千年的天地洗礼,有过狂风扫落叶;有过细雨揉轻风;有过电闪雷鸣月;有过绿满艳阳天,最清晰的,莫过于一日大雨滂沱,雨水从头部分流,宛若万条蚯蚓游进躯体,一种颤栗后的快感顿时袭遍全身,随后,我便不醒人事。
寺里的主持救了我,并收我为入室弟子,然而我终究改不了自由的秉性,执意只受戒,绝不登堂念经。一个已经赤条条无牵挂的人,心中有佛,已不需要清规戒律。当主持点点头,并闭上他那智慧的双眼时,我忽然就坐在了菩提树下,在佛陀当年悟道之地,微闭双眼,我看见,世间一切平和,寂静无声。
头顶的九点戒疤在向世人昭示,我已四大皆空,于是我便真正的六根清静,成为佛界一比丘。我一路化缘,开始了我的苦行僧生涯。
西域,多么美丽神奇的土地。我终于看到了我倾慕已久的响着驼铃的大漠,甩着马鞭的草原,那是一幅用整个人生也描绘不完的丹青。我跨上一匹汗血宝马,走遍了西域所有的地方,用我的笔,用我的血,用我的整个生命写下了无数诗篇,渲泄着我的爱、我的恨、我的痛苦,并逐渐延伸至人类的一切情感。
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骑在马上,望着天边的夕阳,生命似乎耗尽了最后一滴血,又似乎一股无穷的新生力量正冉冉升起。
睡梦中,眼泪又一次迷蒙双眼。
人生苦短,岁月飞逝,转瞬间,我已经八十一岁了,记得那天午后风和日丽,洞窟外开满了月季花,洞窟内,一个老和尚端坐蒲团,嘴角藏着一丝绝难察觉的笑,右眼却滚出大大的一滴泪。之后,我闭上眼睛,死了。
死时的我,佛样的安祥。
(于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