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愁为何物,只叫人一世难消。
李煜是最懂得愁滋味的。当年,隔江望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去,脑中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然而懦弱是天生的,故国也已成“天上人间”,可怜的李煜只有寂寞地“独上西楼”,和着“玉树后庭花”的曲调,感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了。
而另一位不幸的词人柳永“奉旨填词”后,便终日去偎红倚翠了。他是最会用情,也最懂得留情的,无奈“多情自古伤别离,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功名不就的风流才子望着寂寂的夜空,不由问:“今宵酒醒何处?”他看见了杨柳岸,看见了晓风残月,独不见“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失意的柳永禁不住愁上心头,叹世间,叹自己,“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家住“江水初发源”的苏轼实在幸运很多,头顶上尽是耀人的光环,他还愁什么?闲时看看“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逛逛“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庐山,然后带着“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心情飘然而去,不好么?可他还怨“人间如梦”,渴望着“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位大文豪的内心是极度矛盾的,愁便“卷起千堆雪”,“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但苏轼毕竟不是别人,遭贬、流放的苦酒刚刚下肚,便豪迈地吟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同样是豪杰,辛弃疾肩挑两担空名,自难接受壮志难酬的愁苦。“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这泪中有过多的悲愤,一代大家欲“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词家不由感慨“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然而报国的心是几根白发阻挡不了的,“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位有幽燕老将之风的大词家依旧“醉里挑灯看剑。”
豪迈足以让人血动,愁却也是无法回避的,正如女人闺阁的眼,李清照“寻寻觅觅”,然后“冷冷清清”及至最终的“凄凄惨惨戚戚”,可谓说到了愁的极致,这位“人比黄花瘦”的女词人尽管也生发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气,但一生却“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纷乱的战火中,绝代才女回首逝去的岁月,终于忍不住发问这个世界:“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说了这么许多,究竟愁为何物,还是迷茫。唯一知道愁似乎是必然的,不过内容有异罢了。为国而愁的有,为家而愁的有,为情而愁的有,不为什么忽儿就愁的也有。其次是消愁的方法,文人多以文寄愁,女人多以泪洗愁,有钱的娱乐避愁,没钱的借酒浇愁,最豁达的莫过于故乡老农了,吐一口痰,吼两嗓子秦腔,长叹三声,便握着旱烟袋赶走了愁。
大概天生对愁的怯,我只躲在屋里,听着屋外,西风正紧。其实心里明白,我躲不过江水东逝,躲不过落红春谢,只有将二十年功名路,细细思量,齐齐勾销,再做那“生前身后万代名”的春秋大梦。梦不醒,我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愁便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