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并非在屋中。
田子坊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只见初来乍到时招呼他们的小二,迈入高高的门槛,“连自己的娘家都信不得,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娘娘思来想去,最终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处。”
风铃塔在修仙界有些名号,但很少会参与到纷争之间,一直处身事外,完全隐蔽在郁郁葱葱的山里。
一个绝对中立的地界,才是最为安全的。
“杜姑娘,各位主子们,很抱歉,奴才没能以真面目示人。”
一边拱手在原地转圈行礼,一边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细嫩的脸,还真像是个女人。
“本公主知道,这是在防着本公主呢,毕竟当初本公主与皇贵妃作对,你是眼睁睁在旁边看着的。”
三公主闷声闷气的说着,心情也变得越发落寞,软绵无力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头倚着半开的竹窗,“这么多人都在,全都是你那主子的人,你就不必有太多的担心,就算本公主真想做些什么,可能还来不及出手,便被结结实实的控制住了。”
“公主殿下言重了,奴才怎敢怀疑您?”
出于说话的技巧,不愿撕破脸,彼此留一分余地,“公主殿下既已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奴才也不便再与您为敌,毕竟您也是被蒙在鼓里,并非真意。”
“做过的错事,就得自己认,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天恩。”
扯掉胸口前已经被鲜血完全浸湿的衣襟,露出空洞的一片,甚至能够瞧见心脏的跳动,太瘆人了。
“天恩变成不人不鬼,以前都是为了本公主,本公主需要怨魂的力量,才能够继续活着,才能够让这该死的伤口不至于一直流血,更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
双手哆哆嗦嗦的从袖口里掏出药瓶,瓶子里的丹药所剩无几,想要练就此丹药,需要的是大量的怨力。
“一颗,”泛着幽幽蓝光的药丸,被公主捏在指尖,“就这么一颗,除了那名贵难得的草药,还要三个人的性命,想一想,本公主苟且偷生到现在,真的是害死了许多人,怕是这回真死了,定是要下无间地狱。”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地狱,地狱只存在于人的心里。”
楼菁拿过那颗怨力横生的药丸,放在鼻下嗅了嗅,确实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做都做成了,丢了也白白浪费,不如就让三公主再多活一段时日。”
话音还在嘴边晃悠,手指轻轻一弹,药丸已经进了公主的嘴巴。
“肖天恩得随我们回京城,三公主还得继续南下,翼国国君还在等着自己的新娘,等着自己的皇后呢。”
哈哈……
不带半点温度,没有半点情绪,只是干巴巴的笑,“若本公主死在半路,或者干脆逃了,翼国一定会与南朝大动干戈,这样一来,北边战事一起,南方也跟着乱了起来,且不是负背受敌,再无回旋?”
三公主的意思是:利用此次联姻,拽奸臣下马。
“你一直想着你自己的大义凌然,可有想过南朝百姓?”
烽烟起,就算有新皇帝能够平复战士,却还是会有无辜百姓因此丧命,还有那些保家卫国的勇士们,也会因一场场无情的战争,最终闹得英魂无依靠。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楼菁一面说着,一面又转身看向沉默不语的暨华,他极尽可能的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但最终的焦点仍旧还是在这一人身上,这就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三皇子殿下,您说是吗?”
轰隆!
天边响起一阵惊雷,明明万里晴空,现在却乌云密布。
此情此景,配合的还真是相当默契,楼菁苦笑摇头,“看来殿下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你想留在风铃塔内,想要继续做大师兄,并不是想拥有权力富贵,也不想与师兄弟们赌气,只是要继续做普通人。”
把这一层层看似沉重的迷雾,慢慢的拨开。
在看清真相之后,本该情绪激昂,却变得异常心平气和,可能在大喜大悲时,眼睛总会变得更有穿透性。
不愿和不肯,从来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有着不同的含义。
“皇贵妃娘娘的前车之鉴,让三殿下心有余悸,对皇族更是恨之入骨,因为他们没有站在正义的一方。”
就算权倾朝野,就算结党营私,一个小小的丞相,怎么可能会调动御林军,又怎么可能会冲进皇宫?
这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更为惊天的秘密。
“恨,真的就比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吗?”
楼菁已经走到暨华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定定的,瞧着那白茫茫一片的纱布,斗笠搁着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拥有一段距离。
“我……”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只想做我自己。”
“你又是谁?”
“风铃塔的暨华。”
“暨华又是谁?”
“……”
一个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答案就在心里,却不肯说。
“你是暨华,你是风铃塔的大师兄,可你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儿子,你也是先皇的皇子,是未来的储君!”
张开双臂,犹如喝醉的疯子,声音亮出几倍,就怕有人听不真切,“储君就得做储君该做的事,要是连你都开始怕了,那将怎样一统天下,又该如何?”
来自于女子的豪言壮志,把所有人都怔在当场。
“我赞同姑娘所说。”
一片寂静无声后,言泽最先开口说道,“大师兄,师傅一直希望你能面对自己的身世,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继续隐瞒,或者回到风铃塔隐居?”
北上除妖,这是他们修仙之人该做的事。
可京都的妖邪全部都抓完,那又如何,谋朝篡位的家伙还坐在龙椅上,百姓仍旧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唯一能够改变局面,扭转乾坤的人,就在眼前。
“大师兄!”
“够了!”
一向嬉皮笑脸的暨华,突然变得阴郁起来,吼出一声,停顿片刻,才转身说道,“我回京都,做你们想让我做的事。”
“不是给我们,不是我们所愿,是你该这么做!”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楼菁万分诚恳的说道,“如果你肯心甘情愿,我便随你一同回京都,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