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曙初现,惊霜阁四周万籁俱静,独步春揉了揉靠在墙上有些酸麻的手臂,从睡梦中苏醒,确认洛九安全之后,起身来到惊霜院中开始舞剑。
红漓和绿漱两个小丫头齐齐坐在阶上,眼中泛星,痴望着独步春矫健俊美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指点起来。平日里独步春都是在他的西山院练剑,红漓和绿漱自然是不能时时看到,今日因着洛九的缘故,让她们大饱了眼福。
惊霜阁内,洛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了夜影,他依然是冷月下的一道墨色人影,一身玄衣,神色自若,冷峻自持,飘然立在洛英陵千卉的冢前。
洛九抓着夜影虚若无物的衣襟,一番苦苦相求他告诉她关于劫火的真相。夜影似乎有些心软了,正要开口,千奇却突然出现在洛九面前,举起手中长剑猛刺向夜影!
眼看着夜影要被击中,却只听见他一声冷哼,身影化作一道幽深黑气,瞬息飘离至千里之外,眨眼不见了踪迹。
“夜影,别走!”洛九大叫一声,睁开双眼,猛然从梦中惊醒。
吓坏了屋外正犯着花痴的红漓绿漱,二人推推搡搡的起身开门,独步春则扒开这两个丫头,持剑冲入屋内。
“丫头,你怎么了?一早醒来便满脑子的烦心事,还在担心那影子会来伤害你吗?”独步春观洛九面色不佳,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所幸没有发烧。
“我没事,寻常梦魇而已。”洛九一手轻抚胸口,一手欲掀开锦被起身。
独步春心下仍是不放心,轻轻摁住她捏起被子的手,替她摸了摸脉:“平稳刚健,沉浮有秩,极好的脉象,比起上一次我替你把脉之时修为长进了不少,相信老大这次回来,应该就会授你洛家水系独门秘术了。”
独步春的话也没有令她提起兴趣,洛九面带倦色,双脚轻轻落地,从床上走了下来:“大哥,你先出去,我要洗漱更衣了!”
“你真没事?以往你最期待的不就是老大他能同意你和我一起修习各式术法吗?为何独独今日一反常态啊?”独步春既无奈,又不解地问道。他一个刚直粗重,不拘小节的人,却为洛九的一举一动都费心留意,也实在不容易。
“哥,你太啰嗦了,练你的剑去吧,这几日我要去藏书阁找甘酉先生,我会潜心修学,心无旁骛,小心别被我超越了哦!”洛九竖着眉撅着嘴,一脸不耐地把独步春往门外推赶,惹得一旁的红漓绿漱掩口嬉笑。
独步春一向说一不二,整个洛府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就是在家主千奇的面前也不卑不亢,中气十足,可唯独对洛九是百般迁就与退让。洛九执意不让独步春陪着,他也是无计可施。
独步春走后不久,洛九又交代了红漓绿漱留守惊霜阁,自己便往藏书阁方向行去。
藏书阁虽然叫藏书阁,却名不副实,内里所藏之书甚少且品类单一,只有洛家上下五百年的零散史册,所以那里本是常年锁上的。
左右这洛府只有区区三人,千奇早已对这里面的书籍烂熟于胸,故而很少踏足藏书阁;独步春平日忙于练剑修术,况且对这洛家历史无甚兴趣;而洛九从小浑浑噩噩不思进取,除琴艺之外,旁的千奇向来不曾督促于她。
眼见洛九一天天长大,教书识字的启蒙恩师甘酉先生越发闲下来了,当年甘酉先生是被千奇逼着签下了血契,终生都不能背离洛府,千奇便命他去到藏书阁做了个闲散阁主,平日倒也逍遥自在。
藏书阁外大门紧闭,门外两个护卫见了洛九争相行礼。洛九看着这二人局促不安的慌张模样,显然他们都对自己的到来很是意外。
“阁主呢?”洛九问道。
“回少主,阁主他已有半个月未曾职岗了,只有属下二人在此…”其中一名护卫略有些心虚的答道。
洛九点点头:“把门打开吧,我要进去。”
洛九猜到,甘酉先生定是跑到什么地方大醉去了,他若不在反而更好,也不必听他在自己耳边循环往复的碎碎念了。
“属下不敢,只有甘酉先生身上有钥匙,少主见谅…”
甘酉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偷懒,不愿一直在藏书阁待着,又生怕万一会出什么事,故将这钥匙带在身上,门外又有守卫看着,无论他去到哪里藏书阁都是安全的。
“洛丫头,你怎么来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甘酉先生正晃荡着玉壶摇首摆尾地走了过来,亏得这小老头醉醺醺的,倒还能认出来自己,洛九心中暗暗偷笑。
“自然是来找先生的,我还带了您最爱喝的卧花醴。”洛九从袖中掏出一方玉壶,还未打开,便醇香四溢,甘酉先生精神一振,原本微醺的双眼放出精光,欲夺过玉壶。
“您先开了藏书阁的门,我才能给您。”洛九很快将手抽了回去,一脸狡黠。
“你去里面做什么?”甘酉先生不解。
洛九正了正色,沉下脸:“昨日是父母祭日,弟子在母亲坟前潜心祈福发愿,感受良多,亦深感愧疚。洛儿想在此翻阅家史,效仿前人功绩,警惕前人教训,躬身自省,奋发求进。”
洛九句句真切,无奈甘酉先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还从未有如此上进的时候,故而满脸狐疑,不信其所言。
甘酉先生双手抱着拄杖,慢悠悠道:“你这鬼丫头,若真如你所说,终于发自肺腑的愿意上进了,此乃一件大喜事,何必多此一举,用这卧花醴来贿赂老夫?快与老夫道明你要进藏书阁是何缘由,才可为你开门。”
“先生~”洛九故作嗔怪状:“您是洛儿的启蒙授业恩师,我赠您美酒聊表孝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您要是不愿意收,我这便拿回去,大不了我用这酒喂一喂我惊霜院玉清池中的红鲤,它们一向对我亲手酿的卧花醴馋得很。抑或者我用这酒来泡脚,它可是活血通络,润肤美白的良药。再不然…”
洛九还未说完,甘酉先生早已急得跳脚,伸手欲夺过玉壶,嘴里啧啧轻叹可惜:“别再不然了,你这么做岂不是暴殄天物?老夫收下了,这就给你开门。”
洛九大喜,忙致谢:“多谢先生!这几日洛儿想在此静心躬读,先生不必理会我,只当是和往日一般。”
“只要你不给我添乱,这些老夫自然都依你,这藏书阁想待多久便多久。”甘酉先生左右实在是经不住透出玉壶之外的浓郁酒香诱惑,腹中千万条酒虫闹腾开,口水流了一茬又一茬,一刻也等不急,夺了洛九手中的卧花醴,满口答应下来:“算你这小机灵鬼有良心,老夫便去偏殿小酌一番,有事就叫老夫。”
“洛儿恭送先生!”
洛九踏进藏书阁那一刻,一股浓郁的陈年纸香墨味扑鼻而来。
这藏书阁虽然尘封已久,无人问津,如今细细看来,却是个气通阴阳,夺天地造化之吉地。
洛九想起千奇曾说过,藏书阁看似最不起眼,却是他当年开宗劈府时建的第一座楼,整座楼状如参天竹笋一般,楼底粗壮,楼顶尖尖,古朴厚重。
按常理来说,地理最佳处要么是建陵,要么是建寝,可偏偏建了一座不紧要的藏书阁。也不知道舅父到底是怎么想的,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虽然甘酉先生已经躲到偏殿喝酒,以卧花醴的至浓至醇他应该会大醉上至少三日,洛九却也不想耽搁,四下开始找寻了起来。
这殿内八方书架,架上拢共不过百卷书,除此之外,空荡再无他物,十分萧索。
架上书籍年久未动,积灰数寸,有些甚至需擦拭后才能看清其上的标题。
千奇说过,洛家五百年内共有八位女子根源深厚,运图奇险,乃是进能经天纬地,退能归隐修仙的命格。看似受上天青眼眷顾,前路无限,实则是凶险至极,稍微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藏书阁中的书便都是记载了洛家这八位女子的生平事迹,对于男子倒是极少提及。这也难怪,谁让洛家一直是女子袭承着强大的家族天赋,为洛家增光添彩,鞠躬尽瘁。
想来十分惭愧,到了洛九她这一代,莫说洛家女脉的光环褪得一星点不剩,就连寻常的世家小辈也比不过。好在对于洛九,千奇从不苛求于她,只希望她平安长大即可。
洛九随手拿起一本书,题为《陶詹传》,翻开品读,通篇不过是流于表面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无甚趣味。
再翻开一本《汐妍拜师记》,记载了古时汐妍被中隐道人相中,五岁时收归门下之事,奇则奇,只是这故事对洛九来说早已耳熟能详并无特别之处。
洛九略略看完了十来本书,眼见窗外日头已经西斜,照此速度,不出三日也就看完了,洛九只希望此间能侥幸遇到一本想要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