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千奇亲手所写的卷八,洛九只觉悲愤怅然。
没有想到,当年的幽冥炼域领主鬼令愁也是个魏灵,还有这染秋,想必就是如今谈之令人变色的严无双。
这场满月宴上,除了洛九和千奇以外,其他人都在劫火中丧生,难怪这城中竟找不出认识劫火和魏灵的人。
合上手中这卷书,外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了,洛九推开内阁的门,见甘酉先生静静坐在殿首,手中端着一本表皮烫金的书耐心的翻看着,脸上精神铄铄,半分没有酒醉气息。
“丫头,你终于醒了。”甘酉先生呵呵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可知你已在这藏书阁睡了十日了,任凭老夫叫喊都不苏醒。”
“什么?!酒醉的不是先生您吗,我明明已经…”洛九揉了揉迷蒙的双眼,进内阁之前她分明看着先生喝下了卧花醴躺在偏殿大醉不醒,怎么倒成了是自己不省人事了?
“老夫酒醉已是七日之前了。”甘酉先生小小的一双眯缝眼直直盯着洛九,像是生怕她睡太久,脑子不清楚了。
洛九苦笑:“那先生看见我睡在何处啊?”
甘酉先生指着内阁的方向:“便是在此,当时你三魂中天地二魂皆入了太虚,只留得命魂在身,故而喊不醒,动不得,只能待你自己醒过来…”
“那这内阁之事,还望先生替我保密,不要告诉舅父。”洛九看了看身后门户洞开的内阁,须得重新找一把锁将门锁上,也好让舅父看不出破绽。
只是这法术凝成的锁如何去寻,甘酉先生只会教书育人,术法却十分低微。独步春修为虽高,但他和千奇素来一条心,他若知道了,千奇自然也会知道。一时间洛九也想不出有谁能够帮自己。
“什么内阁?”甘酉先生昏昏然不知洛九所指。
“先生,您看着我的手,能看到吗?”洛九伸出手掌在甘酉先生面前晃了晃,她竟不知他老眼昏花到如此境地,会看不到他眼前的内阁。
“当然可以,老夫的眼睛又没有瞎。”甘酉先生佯作生气状。
“那手的背后呢?”洛九接着问道。
“是一堵墙。”甘酉先生不耐地回应。
分明是内阁的门,甘酉先生却说是墙,这是何道理?
洛九回头一望,眨眼间,那内阁竟消失不见,果真如甘酉先生所说是一堵墙。
难道是我自己撞邪了?洛九冥思苦想,丝毫理不出头绪。
甘酉先生也不愿深究,只摆摆手付之一笑:“罢了,你大哥在门外苦守了你十日,去看看他吧。”
“大哥这个只会耍蛮不懂变通的呆子!”洛九口中抱怨了一声。刚出了门,她的双手就被人牢牢抓住,抬头一看,正是独步春。
“丫头,这十日你都见到什么了?”独步春脸上又忧又喜。
“你希望我能看到什么?”洛九不解他为何如此神情,反问他。
独步春满面期待:“魂入太虚,此是上天降兆,是吉是凶,依你所见到的情景而定。你把这几日所思所见都说与我听,我帮你分析分析,也好早做防备。”
洛九挠挠头,叹口气道:“这几日我都待在里面看洛家女史,究竟为何你与甘酉先生都说我是入什么太虚,我都要被你说糊涂了!”
独步春熟知洛九的性子,再问下去,她这颗脑瓜可不就要糊涂了,便适时转移话题:“也罢,魂入太虚本就不多见,就是甘酉先生这般年纪也从没遇到过,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既然无碍便是好的,哥现在就去吩咐厨房为你做最喜欢吃的饭菜,十日水米未进,你肯定饿坏了吧?”
“谢谢哥,说了半天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洛九如释重负。
独步春欲言又止,左手轻轻摸了摸洛九的头。他本是想打趣她,但是一想到这十日都没听到她的声音也见不到她的笑容,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柔和的抚摸。
看着独步春发红的眼眶和疲倦的神色,洛九也报以感激的一笑。这些天刚好是魏灵肆意在城中掳人的时候,想必独步春为了她的安全不眠不休的看守费劲了心力。
“哥,近日城中一切可好?”想到魏灵,洛九不免担忧。
独步春摇头:“说来也怪,自十日前,城中便再未听说过有人失踪,不过之前失踪的人都还没有找回来,如今整座城依然是人心惶惶。”
那奎伯曾说过,洛九是他最后一个目标,如果他说的是真,想来不会有更多人无故失踪,只是这些人不知都被掳到何处去了。
“若是这样,我想这魏灵不会再出现了,今日大哥好好休息,换我来照顾你。”洛九知道,十日不眠不休,就是神仙也吃不消,何况独步春还只是个凡人。
“那可不行,老大回来之前我都要片刻不离的盯着你。”独步春仍是一脸担忧。
这一次,比以往都要危险和特殊,至多还有五日千奇就会回来了,在此之前,他不能让洛九出现任何差错。
洛九调皮一笑,趁机想要戏弄下独步春:“大哥这是害怕舅父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若是真有魏灵来抓我,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独步春听了洛九的话,果然一脸不平和委屈:“魏灵是什么东西?即便我不是对手,我也会求他抓了我而放了你,还有,我不怕任何人,我要守护你,那是因为不想让人欺负我未来的媳妇儿…”
“哥!那只是舅父的玩笑话,你怎么老提它,再跟我开玩笑,我便从此不和你说话了。”
洛九气得一跺脚,近段时间不知为何,独步春每每都能扯到自己是他未来媳妇这样的话题上去。
“别生气,大哥以后不提了。”独步春很快败下阵来,缴械投降。
甘酉先生急急走了出来,这兄妹俩的吵闹,他方才一字不漏都听见了:“你们俩别再吵了,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都听老夫的。小小春,你赶紧回去睡觉,你若是一直不休息,英年早逝了还拿什么保护妹妹呀?洛丫头,你哥说的对,你要是出什么事,不光你哥会受到重罚,就连老夫也要遭罪,所以今日就由老夫来看护你。”
“啊?”洛九和独步春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啊什么啊,还不快该干嘛干嘛去,当心我一人一拐拄,叫你们不听老夫的!”
兄妹俩以往上课之时早就领教过了那拐拄的厉害,两年前二人都下了学,甘酉先生得了个藏书阁阁主的新差事,渐渐也就极少理会这兄妹俩的事。
“先生,您说的对,那我现在去用膳了。”洛九当先反应过来,向甘酉先生一揖,眨眼人便逃到了百步之外,顺势还朝独步春做了个鬼脸。
“呃,先生,那我也去睡觉了…”独步春拖着乏力的双腿往藏书阁门外走。
“等等。”甘酉先生拦住了独步春,原本严肃的老脸立刻露出了讨好般的嬉笑:“小小春啊,老夫这老胳膊老腿,万一遇到歹人可是连片刻也招架不住…所以,老夫只能先替你看护一会,但这丫头的安全就还是拜托你了。”
独步春无奈点头,他本也不指望甘酉先生,毕竟,独步春自己才是洛九的贴身随侍。
一晃便已入夜,洛九支开所有人,独自早早来到了洛英陵,今晚是她与夜影约定见面的日子。
母亲的死,洛九如今全部都从书中了解清楚了,不论那鬼令愁与夜影是否有关,都暂且不提。可离煙城无故消失了上百人,这件事她一定要问问夜影其中是何缘故。
风声细细,流水轻轻,整座陵园一日既往的安静,洛九跪在千卉坟前,不言不语,侧耳倾听,她在等待火星隐隐灼伤绿草的声音,上一次她便注意到了夜影不同寻常人的脚步声。
子时将过,十日之约也很快超限。
园中参天古树上,一个人影茕茕孑立,紧紧盯着底下的动静。眼看四个时辰已经过去,那人影终于有所触动,从树上走了下来。
“我就知道,十年了,你从来不会爽约。”听着熟悉又特别的脚步声,洛九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
“你我并无约定,何来爽约?”夜影远远立在洛九面前,一袭玄衣,将白皙的脸庞衬得惨白,冰蓝色眼眸深邃冷静,浑身依旧散发着神秘感。
通过这次的见面,洛九越来越发现夜影并非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她不禁苦笑,往夜影处走去:“以往你出现,我都把你当做洛家某位先人,如今想来这念头十分好笑。先人既然愿意现身,又为何独独只在三月初三显灵?从前你只是默默在一旁站着从不言语,直到上次我才发现你是可以开口说话的。你我初见时,因你行踪飘忽,身如鬼魅,便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夜影,上次奎伯他也叫你夜影,我竟不知在此之前你是没有名字的,而且还能看得上我给你的这个名字。”
“十日不见,你变了不少。”夜影依旧不动声色,只开口回应了一句。
“你是魏灵,鬼令愁也是魏灵,你们到底有何渊源?还有染秋现下何处?”虽然尽力在克制,洛九的情绪依然起伏得有些大,和她平日里截然不同。
夜影脸上怔了一怔,朝洛九慢慢靠近了些,深邃的眼中现出几分疑惑:“这些人你都是从何得知的?”
“是我哥告诉我的。”这还是洛九第一次见夜影流露出不同寻常的表情,如果告诉他是从内阁的书上所看到的,恐怕会平白惹出祸端,不如且告诉他是听人说的。
“你哥如何会知道?”夜影紧逼不舍。
“自然是舅父说的。”洛九略有些不自在的回避这个问题:“总之我现在知道了,魏灵不是什么善类。”
夜影冷哼一声,恢复了冰山脸,旋即对着千卉的坟前幽幽开口:“这世上最不可能告诉你这些的,就是你说的这两个人。”
洛九很清楚千奇为人,他隐瞒千卉真正的死因完全是为了洛九的安全考虑。可夜影为何会这么笃定,他言语间又似乎对洛家人很了解。
“那你呢,你会告诉我吧,否则你也不会如约前来。幽冥炼域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又为何要无故掳走这么多人?”
对于洛九的提问,夜影满不在乎:“洛府并无一人丢失,这些人与你何干,即便他们死了,也断不可能赖到你头上,你又何必在意?”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看你的模样,跟我年岁相仿,这城中你应该有不少亲朋好友,他们白白死了,你都觉得无所谓是吗?”听着夜影极其冷漠而自私的话,洛九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拜你母亲所赐,十五年前我失去了所有亲人,天地之大,只有我孤身一人。”夜影微微垂下了双眸,语气冰冷而伤感。
夜影很清楚,逝者已矣,再多怨言亦是徒劳,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对洛九吐露了埋藏多年的心声。
这一刻,洛九有些恍惚,竟觉得夜影像个正常人一般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片刻之后,她才回味过来,夜影口中所抱怨的正是自己的父母。
“你说的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你的亲人跟我父母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母亲生前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叫连曜,莫非…”
夜影冷眸闪过一丝诧异,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凌厉,摆了摆纤长而有力的“手”,强行打断洛九的话:“今日聊得未免太多了,临行奉劝一句,莫对凡事都心生好奇,你该听千奇的,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在乎你。”
夜影如寒星般的眼光遥望着惊霜院的方向,身形飘飘欲徜徉而去。
“等等!”洛九拦住夜影:“你不能走,我的问题你还什么都回答,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本就没打算告诉你什么,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千奇,他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