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煙城,相传是离仙界最近的一方土地。
这里的百姓对此传说深信不疑,且都极为尊崇黄老之道,古礼遗风。上至鹤发老者,下至幼齿孩童,无不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修成正果得道飞升。
可自古大道崎岖,这过程之艰辛,希望之渺茫,难以人言。
五百年前,只有丹心和汐妍有此际遇从凡尘中超脱,踏入海上仙居继续进修。望月涯便是那海上仙居,唯有修得仙缘之人才可踏足,他二人的师父中隐先生便是从望月涯这等绝高处飞升。
是以,人们穷极一生刻苦修炼,将望月涯当作毕生梦寐以求的高度与目标。人人都粗通些掐指断命,阴阳五行,延年益寿之法,离煙城也是闻名遐迩的高寿乡,耋耄之年亡故的在这里都只能算作早夭,活过两三百年而未死的也大有人在;稍厉害些的,也能飞天遁地,来去无踪,这类人为了寻求修为更精进,通常都会受聘于世家大族,哪怕做个女婢或随侍,以求耳濡目染日精月益;而还有极少部分人,便是于五行中专攻一术,能够自成一派,他们根基深厚修为纯熟,也是城中最顶尖的修道者。
离煙城中,声名最噪的统共有洛,连,傅三大世家,洛家修水系术法,连家修火系术法,而傅家善土系术法。此外,离煙城地下,尚有一大地下宗派势力幽冥炼域。幽冥炼域因太过神秘不为人所熟知,但从十五年前那场由幽冥炼域领主鬼令愁引发的大火来看,修的也应是火系术法。
十五年前,城中还是一派大兴之象,宫阙嵯峨,楼台漪罗,处处繁华热闹。
洛家势强,为三家之首,家主即是城主,统领管辖全城子民。连,傅两家从旁协之。三大世家占据了整座城最华贵兴盛的地界,百姓趋之若鹜,此三家丁口便占了全城十之七八。
彼时幽冥炼域还只在人们口耳传说中,幽冥炼域的领主鬼令愁相传是个能吃人的鬼王,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此人,所以世人只知道三大世家的名头。
离煙城最高处叫天荒台,在天荒山顶,死气沉沉的黑土将整座山包裹,寸草不生,是个了无生气的所在,那天荒台可通往地下的幽冥炼域,也是唯一的入口,从未有人踏足过,只有极少数胆大的猎户曾在星夜远远窥见那山上鬼影幢幢,充满恐怖邪祟之气。
孰料十五年后,天云突变,一日,从不露面的幽冥炼域领主鬼令愁突然间从那地底下冒了出来,翻手间重创了三大家族后隐遁而去,将幽冥炼域交到得意门生严无双手中。那严无双在离煙城流连数月,竟也扔下唾手可得的整个城池,入幽冥炼域闭关修炼。
一夕间变了天日,全城震惊,寻常百姓谈及那段旧事莫不一句一叹捶胸顿足。
岁月蹉跎,往事如烟,十五年后的现今,早已没了当年那番景象。自严无双闭关后,雅客楼花魁凤临芍生逢其时,借势上位,入主洛府成了新的城主,也破了四百年来一直由洛家掌权的记录。
离煙城东郊洛府,住着两男一女。
年长些的男子叫千奇,是女子亲舅,长她十八岁。千奇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十几年如一日,含辛茹苦将外甥女一手拉扯大。为了全心全意抚养年幼的外甥女,千奇搁置延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是光棍一根。只可惜了他这惊世艳俗的容颜和风姿,还没有任何女子有此福分消受,不免是一桩憾事。
那女子名唤洛九,年不过二八,花一样的年纪,偏生这舅父千奇古怪得很,自己打扮得十分妖孽美艳,却偏就不喜洛九着艳装,又不许她露女子娇态,连家中女婢都齐刷刷做了老土朴素的最粗俗装扮。
为此,洛九时常暗自揣测千奇的用意,按千奇的老生常谈,总会抚摸着洛九的头叹一句:自古红颜多薄命,舅父我都是为着你好。若是稍有反驳,千奇必要从怀中掏出那本字体泛黄褶皱不堪的《洛家女史》,历数上下十八代姑母婆娘是如何艳绝全城,又是如何下场凄凉不得善终。言到深处必要提及洛九的娘亲千卉,提起千卉必要拢起袖子假装抹一把泪。
洛家的女子生来惊为天人,却似受了诅咒一般女丁稀少始终不旺,满门尽是些男丁。寻常家都是求子,洛家却求女。洛家女子各个紧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洛九和她的娘亲自然也不例外。
和洛家历代其他女子不一样的是,洛九并不像她们那般一出生便有根基庞大的家世背景做支撑;也不像她们生来万众瞩目,是所有男子梦寐以求的娶亲对象;姿色比起前人是再普通不过,甚至在千奇眼里可以说是略丑;更糟糕的是,洛九天资平平,术法微末,而洛家前辈们在世时却都是离煙城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可千奇认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以往那些女子前半生命格太过高调耀眼,这才导致天妒红颜下场凄惨。而洛九命格与前人相反,这正是大吉之兆,是以千奇对这个外甥女倾注了所有希望,认为洛家在她的身上兴许就要时来运转了。
最后说说洛九的大哥,名叫独步春,长她五岁,是千奇义子,只听说是千奇十五年前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拾回家正好帮着照顾和陪伴尚在襁褓中的洛九。身世凄惨了点,性子却极为骄傲,从来就不曾开口叫过千奇一声义父,整日只以“老大”称呼千奇。若是千奇叫他儿子,定要引得他蹙眉,白眼加长达一日的冷战,千奇每日都叫他儿子,所以他二人竟也冷战了长达十五年之久。洛九依着千奇的意思叫独步春为大哥,他倒是从未有过异议,如此,三人便这般辗转迂回地默认了彼此间的辈分亲缘。
十五年前经鬼令愁那场变数之后,洛家阖府老小都已神形归元,只剩下甥舅二人。十八岁的千奇带着出世不久的洛九和五岁的独步春在偏远城郊隐居了下来,赤手空拳倒劈出来一方府第,在离煙城声名渐起。
为了不使洛九重蹈覆辙,千奇从不许她外出,平生所见之人都是洛府中人,唯愿她一生平安长大,低调做人,不过多牵扯外面纷扰的凡尘俗世。
自洛九三岁起,千奇就给她请了甘酉先生在家授课,八岁起千奇又亲自教她练琴,倒不曾荒废了学业。从先祖汐妍始起,洛家历来就尊琴道,故而千奇对她的琴艺格外重视。
“洛儿,如今你的琴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舅父也无法传授你更多的东西了。”千奇修长白皙的手在洛九头上轻抚了两下,定眼望着离煙城方向略有思索。
洛九和独步春相视一眼,脑子里闪过相同的不详之感,他不会是又要绑一位先生到府里吧。
“舅父,有您亲授足矣,洛儿不需要别的先生教我了。”洛九紧紧扯住千奇宽大的袖子,一脸苦笑。
这样的事千奇从前没有少干,洛九的启蒙先生甘酉就是当年他从城里硬抢来的人,若不是洛府给的脩金比市面上高出五倍,又整日好吃好喝的供着,甘酉先生是绝不会在洛府呆着的。因此,甘酉先生时常在洛九面前提起当年的事,每每如此,她都要赔上不少笑脸和好话,只在近些年他才渐渐提得少了。
“洛儿,舅父去去便回,一定给你带回来全城最好的琴师。”千奇父轻拂袖摆,一道暗劲便将洛九的双手甩开,伟岸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院门外。
“春儿,看家护院,保护妹妹!”最后那一声叮嘱已经是从百丈开外传来的,眼下洛九就是让独步春前去阻拦他也来不及,况且独步春也不会离开洛府。
在这两个男人眼里,洛九的安全绝对是第一位的,这么多年来独步春更是寸步不离的保护她,说得好听些独步春是大哥,但在外人眼里,他与洛九的贴身随侍并无二致。
“完了完了,一入洛府深似海,从此失了自由身,也不知哪个倒霉人会被掳掠至此。”独步春幸灾乐祸的长吁短叹。
“还能有谁?定是那位和我一样从未出过门的琴仙吧。”洛九双手捧腮,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