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千奇离开后,冰魄殿中就只剩下洛九一人与案上数百本帛书为伴。洛九坐于玄冰宝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虽然空无一人,可坐在这个位子仍旧感受到一股威严庄重之气。玄冰看似寒冷彻骨,摸来却清凉爽滑,坐上去颇为宽敞舒适。
依着难易程度,洛九将案上的书顺次排列了一番,再拿起那《水珠术》开始学了起来。不出半日,洛九就已经把通篇领悟的十之八九,总而言之,这是个再简单基础不过的法术了。洛九合上书,心中默念法咒,食指尖汇聚了小小一团蒙蒙水气,直至最后形成一颗豆大的白色珠体。
“成功了!”洛九兴奋不已,细细端详这颗珠子,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是水珠术,为何召唤出的却是冰珠?”
虽不是水珠,也很接近了,可洛九并不愿将就和妥协,紧接着又反复试了十多次,得到的却依然是大小不一的冰珠。
正在气头上,洛九忽觉气海出现异动,体内似刮起了一阵急风,须臾,一位青衣男子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梁上君,你还没离开?”洛九抬头见了来人,惊异不已。
行歌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行歌心中惦记着洛儿姑娘许下的一曲琴音,故一直候在林中。方才我循着先前赠与你的书确定了你的方位和周遭环境,并一路赶了过来,想与洛儿姑娘再见一面。”
“原来如此,你来的正好,我想我的水滴术一定是出了问题,我变不出水滴。”洛九无奈地指了指铺满整个御案,晶莹剔透圆滚滚的冰珠。
行歌却笑了笑,一脸成竹在胸之色:“来的路上我已然看到了,并非洛儿姑娘施法有误,应是这里的环境使然,此地极为寒冷,凝成的水滴立刻会冻结成为冰珠。”
“这殿中只是有些凉爽而已,可并不寒冷呀?”洛九拧眉,不解其意。
行歌再笑笑:“洛儿姑娘修的是水系,体质极寒,故与常人相比,并不觉此地寒冷,如若不信,你随我去竹林一试便知。”
洛九刚答应了千奇会安心待在冰魄殿,此时离开被他发现,恐怕会使他失望,是以犹豫不决。
“是否有何顾虑?不必担心,须臾便可,家主是不会察觉的。”行歌猜透了洛九的心思。
行歌挽住洛九的左臂,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他腕上的桃木珠串,顿觉全身如沐春风。以行歌离煙城少主友人的身份,随身佩戴的手饰自然是大有来头,只是不知它到底有何玄奥,能令人凭空生出这般清新之感。
洛九正想开口问行歌能否赠自己一串这样的桃木珠子,忽觉天地悠悠,一晃间,便已到了竹林中,其速度之快,怕是连独步春也及不上。
行歌躬身做了个相请的动作:“此地便可召唤出水珠了,洛儿姑娘不妨一试。”
洛九依言,闭目凝神,两个玉笋般的食指尖氲出两朵稀薄的水气,林中不比冰魄殿随处都是冰寒之气,故采集水气颇费些时候。
不一会儿,只听见行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儿姑娘,这水滴已经召唤出来了。”
洛九睁开双眼,指尖两滴水珠浑圆饱满,晶莹剔透,在风中摇曳生姿,惹人怜爱。
行歌说的没错,这林中果然可以召唤水滴。
但很快,这份喜悦被随后联想到的事情所掩去,洛九皱着眉,闷闷不悦:“那岂不是我想召雪,便只能去到雪地,想召冰,便只能去到有寒冰的地方?”
行歌温和一笑,双眼泛着琉璃般的光波,风姿奇秀,高贵清华。
“不必担心,等洛儿姑娘修为再稍稍精进些,便能够随心所欲施咒召唤出想要的东西了。洛儿姑娘如今只是初学,能有这份悟性,实属难得一见,假以时日,必会前途万丈。”
听了行歌一席话,洛九总算有些释然,但想起舅父之前所说,神色又黯了下来:“梁上君,你不用费心安慰我了,我已白白蹉跎了十五年,即便没日没夜修行,也不可能赶上你,还有我哥…”
行歌摇首,姿态甚是谦恭:“修行不分男女,得道不分先后。人人皆可修行,皆可得道,洛儿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明知是安慰的话,洛九却觉得很是受用,偌大的离煙城,除了舅父,大哥,甘酉先生,还有弦灵之外,就只有行歌会这么帮自己了。
洛九心生感激:“谢谢你指点迷津,梁上君…我们可算得上是好友?”
千奇微愣片刻,笑道:“得洛儿姑娘这一好友,是行歌的荣幸,自然算。”
洛九暗自咬咬牙,做出一副痛下决心的表情:“好友就该坦诚相待,所以...我要向你坦白一事,我其实,并非你要找的琴仙,而是她的弟子。”
话音未落,行歌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变得阴沉严肃起来。
洛九以为行歌已经生气了,慌忙又补充道:“你若因此与我翻脸,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是我欺瞒在先,但我希望你能对我直言,莫要憋在心里。”
看见洛九一脸愧疚的模样,行歌重绽笑颜,轻轻捏住洛九的手,示意她放宽心:“行歌没有生气,其实我早已发现你并非真正的琴仙,只是一直未得到你的亲口证实。洛儿姑娘的琴声堪比天籁,寻不寻琴仙也无甚重要,我从不后悔与你相识一场互为知交。”
他的反应,令洛九很意外:“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行歌坦然地吐露了心中疑虑:“我与城主府一向来往密切,虽然没有见过琴仙的真容,但也略有耳闻,比旁人更知道些她的秘辛,琴仙一向神秘莫测,极少有人得见,行歌又怎能如此轻易见到她。还有,若是我记得不差,这琴仙名叫弦灵,琴艺通神,万物皆可为琴。”
洛九暗叹:原来,这个谎话有这么多破绽,为何自己先前竟一处都想不到呢?还好今日把话都说开了,否则,这个谎言也许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洛九抱拳,十分客气的一鞠,像是初次见面一般说道:“梁上君,既然我已经把话说开了,我想我没有必要再以琴仙的身份与你相处了。你赠的履水术我也不好回绝,欠你的一曲琴音可否换成别的?”
“此事不必介怀,行歌所求正是洛儿姑娘的琴音...”行歌觉出洛九似有不情愿,便语峰一转:“如若非要换,便赠行歌一件随身之物,聊作念想。”
只要不是琴音,其他都好说。洛九凝神静气,开始在气海翻腾起来。
修为越深气海便越大,洛九修为尚浅,是以气海空间极小。她曾见过独步春将西山院的半池水都吸纳到了自己的气海中,若是得道成仙之人,他们的气海可纳万物,搬山移海只在瞬息之间。
洛九首先找到一根青羽,那是家中青雉身上的羽毛,它一向惜羽如命,要是发现自己身上的羽毛被她拿去送人了,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还有一壶洛九亲手酿制的卧花醴,平日里甘酉先生经常向她讨要,故备了一壶在身上,但行歌看起来也不像好酒之人,就不用白白糟蹋了这酒。
一把上古玄铁所铸的短匕,这是独步春当年访遍全城才找到的,送与洛九做防身之用。
一本千奇送给他的琴谱《水仙吟》,这是千卉当年所谱写的,对洛九而言意义非凡。
最后一个是今晨红漓为她做的冰雪酥元子,虽然不知道行歌爱不爱吃,但这是身上唯一可以送人的东西了。
洛九于气海中掏出那粉色的球状点心,闻了闻,是她最爱的桃花味的,递到行歌手上:“这个冰雪酥元子是我最爱吃的点心,今日就赠与你吃吧,如果你觉得太少,下次我提前准备好十个八个,让你吃个够。”
接过洛九手中那香软可口的冰雪酥元子,行歌愣了一下:“不少,足够了,多谢洛儿姑娘,如此精致可爱的食物,行歌怎能忍心下口,我会一直留着它在身边。”
行歌学着洛九的样子,将那冰雪酥元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神色颇为陶醉,而后小心翼翼收入了气海。
洛九满意的点点头,心下如释重负,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之后与他也就两不相欠了:“梁上君,如今你我是好友,你就叫我洛九吧,洛儿姑娘听着不免生分。洛九不能在此多留,否则舅父该知道了,不如改日再叙吧。”
行歌正要开口,身后却忽然出现另一个男子的叫声。
“公子!”
竹林小径不远处,林翊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随后飞奔至行歌面前,风尘仆仆,一脸焦灼。
见到林翊的到来,行歌显然也很意外:“你怎知我在此。”
林翊低头,恭敬回禀:“属下见少主房中从不许人碰的瑶琴不见了,便猜到是公子拿走了,所以才想到此处。”
林翊看了一眼洛九,简单行了礼,再凑到行歌面前踮起脚尖附耳对他小声说了几句,只见他脸上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不知为何,洛九感觉他们这番神秘模样,所说之事怕是与自己有关,遂忍不住扯住行歌的手,问道:“发生何事?”
行歌皱眉,沉声道:“城主府刚收到消息,有人查出最近城中百姓丢失一事其实是洛府所为,城主带着一行人此刻已经赶到了洛府,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什么?凤临芍又来了?”洛九听闻很是震惊。
上次一战记忆犹新,短短十数日,凤临芍又卷土重来,洛府此次确是招惹到不该沾染的是非了。
“等等。”见洛九急急转身欲离去,行歌叫住了他:“前面怕是已经闹开了,你此时过去只会横生枝节,徒增危险,不如你在此候着,我过去帮你看下,若是无事自然最好,有事我也会尽力帮忙。”
洛九本是个没主意的人,可遇到此等大事,心里反倒生出许多勇气和定力:“你的好意我记住了,只是事关洛家安危,我怎能袖手旁观。而且有舅父在,凭他老人家的修为,定能化险为夷。梁上君无须为我涉险,就此别过了。”
“如此..洛儿一切小心,保重。”这一次,行歌不再阻拦,任由洛九走远。
“少主,我们现在怎么办?”林翊轻声问行歌。
行歌看着林翊,眼神生出几分凌厉:“看来我不在家这段日子,城主见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这洛家曾经是三大世家之一不假,可早已销声匿迹十五年,不再对她的城主之位构成威胁,她为何还对洛家忌惮如斯?”
行歌冷静沉着的模样和语气,倒像是在评价一个陌生人。林翊不禁开解道:“少主,您对城主有误会,她也是找到了证据才带人前来的。”
行歌低眉略思片刻,旋即一笑,对此产生了不小的兴趣:“证据?只怕是欲加之罪吧?且过去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