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尽力控制好前行的速度,不至于走得过快而暴露自己的气息。她不知道严无双的住处,但她猜想,严无双一定住在整个地下城最豪华的楼宇和洞府。
穿过十数个熔岩池,一路上竟一个偷跑出来走动的魏灵都没有,洛九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果真见到夜影幽灵般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迫于夜影的威压,魏灵们早早躲进了熔岩壁和熔岩洞的最深处,没有人敢出现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
洛九自知甩不掉他,便不发一言,由他紧紧跟着。
洛九的身体早已适应了地下的环境,焰气不再伤得了她,只是这里的每一处都极为相似,同一个地点像是走了数遍。尽管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玉鼠!”夜影唤了一声,身旁那一眼较大些的熔岩洞中忽然钻出一个瘦小的苍白色魏灵,面相猥琐,神情闪躲,见了夜影立刻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
夜影瞥了一眼脚下蜷着的玉鼠,将他扶起,掸了掸他的衣襟,问道:“去往领主府该往哪条路?”
玉鼠吓得抖如筛糠,一双细圆的眼珠转了又转:“回,回夜影师兄,小人只是倥侗府附近最卑微的魏灵,借着您的威名才得以苟活至今,从未去过领主府,不,不识路!”
洛九看这玉鼠着实可怜,心中颇有不忍。不料,夜影伸手提住他的耳朵,冷笑道:“你是这附近最机灵的魏灵,对城中任何事情都无所不知,就算没去过,也一定听过,快说!”
玉鼠的身形又抖了两抖,连连点头:“是,是,小人把听到的全都说!整座地下城虽然有着数不尽数的熔岩池,熔岩巨柱和碎石凝成的熔岩山,他们之间都由熔岩路相互连通,却只有一条宽广的主道,叫炼狱路,除了倥侗府以外,其他所有重要的洞府都分列在这炼狱路之上,沿着它,才能找到领主的住处。”
“炼狱路在何处?”夜影继续追问。
玉鼠抬起细弱的胳膊,指了指左边,道:“一直往西走,直到看见一条比此处宽百倍的路,它就是炼狱路...”
“做的很好,下去吧。”夜影满意的松开了手,玉鼠如临大赦,三蹦两跳的逃离此处,重新又溜回到了他的洞邸。
“幼稚!”洛九忍不住失笑,想不到夜影这般高高在上,又冷又硬的人还会耍这种心眼,假借玉鼠的口提醒她该如何去寻严无双,这番美意,她又岂能辜负。
洛九向西约摸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的熔岩池极少,仅有的几座也被精心修饰过,成了不俗的一道道风景,十数根巨柱魁然屹立,柱身雕龙画凤,栩栩如生。这应该就是能通往领主府的炼狱路,因为熔岩池过少,此处的光线十分昏暗,难怪叫这个吓人的名字。
往前没多久,我看到两扇石门,左右各蹲着一只青面獠牙全身吐黑炎的狰狞巨兽,门顶处垂下根根熔岩石,如倒挂的巨笋一般,一旦砸落下来,任何企图进入这扇门的人都可能会被石笋压扁和刺穿,连骨头渣都不能剩下。
洛九打了个哆嗦,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步。
夜影上前扶住洛九,看似漫不经心的介绍:“这是旱魃洞,荀翼的府邸,两边正是上古凶兽旱魃的形象,荀翼这个人正是旱魃所化,体大无脑,暴躁易怒,狰狞丑恶。”
洛九想了想,觉得夜影的话有失偏颇:“狰狞丑恶?我倒觉得他长得十分周正,也很帅气。”
夜影语气中透着十足的不屑:“你见到的只是他的形囊,并非他的真身。我要是旱魃,化形之日也会挑一副好形囊。总之,此人心术不正,切莫被他的外表所骗。”
夜影和荀翼一直是死敌,洛九能猜想得到,他在幽冥炼域生活的十五年来,二人多有争执,尤其在夜影小的时候,一定吃了荀翼不少的亏。
洛九这个人从小足不出户,见识浅窄,可关于旱魃的故事,她从家中藏书上略有了解,遂往前挪了几步,盯着那火红石兽,一本正经的道:“旱魃虽貌丑性恶,却常年幽居地下,不轻易出来吓人,唯一的坏处就是它能给地上生存的百姓带来大旱之灾,可离煙城人人都习辟谷术,一年不沾水米也不至于被夺去性命。所以,旱魃并不可怕,就怕有些人还不如旱魃良善,连伤百命而不悔不悟,着实可恨!”
洛九一番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胸中出了长长一口恶气,又装作不经意的用眼角余光偷瞄了夜影一眼,他得了洛九的讽刺,竟丝毫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万年冰山。
也对,是洛九自己太高估了他,地下城的魏灵个个都是狠角色,他当然不会例外。一个刚进幽冥炼域才不到五岁的男童,能在短短十五年超越奎伯荀翼这两个拥有百年修行的人,一定是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踩着无数尸骨爬上来的,又岂会在乎区区一百个凡人的死活。
洛九不再逗留,经过旱魃洞,继续往前,需要翻越数百个巨大的熔岩石阶,石阶两侧,几乎每隔两个梯台便有一位身披戎装的魏灵护卫把守着,见夜影站在阶下,齐齐低头弯腰行礼。那台阶虽不算陡峻,却胜在数目太多,洛九爬了一半便体力不济,倚在一侧稍稍平复气息。夜影悄无声息的揽上洛九的胳膊,拖着她一个一个台阶往上走,在众人耳目之下,她不能反抗,不能抱怨,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过最后一个台阶。
洛九想着终于可以缓一缓,不料眼前一亮,脚下现出一条滚滚熔岩深涧,她吓得双腿虚浮瘫软,差一点没有站稳。仔细瞧了瞧,这深涧应是条自南向北流向的地下暗河,因为此处恰好有断层,才形成了熔岩深涧。对面的断层之上,隐约可见一座巍峨洞府,要走到对面,只能经过旁边的玄铁索桥。洛九脖子一凉,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桥中间,不慎失足,倒头葱般栽了下去,被熔岩一口吞没,粉身碎骨…
若是平时,洛九自然不会害怕,可此时不同往日,一旦施术渡河,就会被身后的魏灵护卫察觉,陷入另一番困境。夜影始终揽着洛九,他当先踏上索桥,回头示意她跟着他的步子照做。
“你还不走,难道要我背你吗?”夜影察觉到洛九并未跟上,不由出言提醒。
洛九慌忙摇头,不再迟疑,壮着胆子跟了上去,只听得背后有人小声议论。
一个护卫说:“夜影师兄从来不往桥上走,今日是怎么了?”
另一个护卫说:“谁知道呢!你听见他刚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
“他不会是…”
后面还说了什么,洛九便听不清了,却听到了一声嘶哑尖锐的唳鸣。洛九仰起头,一座古朴壮丽的洞府直入云霄,一对体形硕大的飞鸟时不时在高墙之外盘旋和巡视着四周,两双犀利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夜影。门口空旷冷清,见不到一个魏灵护卫,连巨兽石像也没有。
洛九不确定这是不是严无双的府邸,只有一试方知,遂横着胆准备硬闯。毫无意外的,夜影又将她摁住:“你要做什么?这是绛波府,那只红腹灻蛇的居所。”
洛九为了不凸显刚才的唐突和挽回些颜面,便故作了然,正了正腔道:“你紧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把门打开,这头上的鸟会作何反应。”
夜影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解释了起来:“它们叫做彩鹞,凤临芍也养了一只,当日她与洛府开战时便带了此凶禽,你不可能没见过。眼前这雌雄一对,是奎伯所炼化,闲时为他看家护院,战时又可作为坐骑。论起来,它们在幽冥炼域的时间比我长,不过,这鸟看着虽凶猛,见了我也只能俯首帖耳,温顺乖巧得很。”
洛九见他说的得意忘形,有意降一降他的威风气焰:“它们不敢对你凶只是迫于你的淫威,若是真出得什么动静,以彩鹞的凶悍和忠心,你猜他们会如何对你?”
洛九从气海中掏出一张纸,捻指间变作五瓣兰花,又略施小术将它点燃,扔在了绛波府的大门上。红黄色的火光在暗空下格外扎眼,体形较大的彩鹞立刻惊觉,伴随着一声唳鸣俯冲而下,朝夜影一头撞了下去。
洛九本能的要躲开,不料夜影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一时情急,只好结结实实的偎进了他的怀里…
“畜牲!”夜影怒骂,挥袖将彩鹞扇翻在地,它吃了痛,惊叫着飞逃而去,与另外一只雌彩鹞一同消失在了绛波府内。
洛九见他余怒未消,识趣的弹开,心中却暗自得意,对彩鹞方才的表现大感痛快。
洛九以为他要开口训斥自己一番,不料他却拖住她的手,急急道:“快随我走,若是被奎伯发现自己的爱畜为我所伤,少不得要在此纠缠,耽搁功夫。”
就在洛九大为叹息那彩鹞竟没有继续攻来时,脚下一空,身体轻若鸿毛,由夜影牵着逃离了绛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