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片刻,夜影随着洛九来到了与城主府相隔不远的雅客楼,此时天色尚早,雅客楼朱门前杳无人迹。
“怎么不进去?”见夜影呆立着看了好一会儿,洛九忍不住催促,这是她第一次来雅客楼,心里自然十分好奇内里是怎样的光景。
夜影回过头,反问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凭何断定严无双不会踏足此地。”
“为什么?”洛九知道夜影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这一问,定是想告诉她什么奇闻秘辛。
夜影神情阴郁地看着微光朦胧下的雅客楼:“十五年来,严无双偶尔会趁着月色在离煙城四处逛一逛,唯有这雅客楼他是绝然不会来的,若不是他当年意外经过雅客楼也不会结识凤临芍;若没有结识凤临芍他也不会受鬼令愁蛊惑,先城主千卉也不会死去。那场大火给太多人带来了悲剧和遗憾,包括严无双自己。所以他痛恨雅客楼这个地方,那是他心中不可触及的伤心处。”
“是啊,我们都恨严无双,可他也是个受害者,只能说这其间的纠葛太过复杂,不过最无辜的就是...”洛九本想说是连家和夜影,可话到嘴边却不忍说出口,否则,无疑是在他伤口上撒一把盐,他已经够凄惨的了。
“走吧。”夜影拉着洛九翻墙而入。
此刻院中大部分人尚在熟睡,我和夜影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四下闲逛起来。
待洛九踏入楼中,身旁的夜影忽然隐了身形,洛九很快会意,他一个魏灵公然出现在凡人面前多有不便,当下也不作计较。
洛九继续往里走,这时,一位浓妆艳抹,举止轻佻的妖艳少年从角落走了过来,他不住盯着洛九露在外头雪白的脖颈和腕子,眼神里尽是贪婪之色。只听得一声撕扯,面前的帘子少了一块,裹到了洛九的脖腕之处,她自知是夜影所为,便不曾声张。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被其刻意掩盖,朝洛九“兴致盎然”地打招呼:“姑娘,你是今日第一个来捧场的客人,不如到我房里细细聊聊,如何?”
那浑身脂粉味的少年眼见着就要扑过来,洛九一面用帕子堵住口鼻一面闪避。
忽然,少年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夜影的声音在洛九身旁响起:“不必了,你只需帮这位姑娘挑一间干净的没人住的僻静厢房,她要住上七八日,这期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搅。”
“谁,谁在暗处?!”少年害怕地捂住火辣辣的左脸,愤愤道:“住店请去隔壁客栈,这里是雅客楼,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此时的少年全然没了刚才的贪婪好色,显得有些可怜与无助。洛九心生不忍,便道:“你若是肯帮我安排,事成之后我便送你一部功法秘籍。我看你修的是水系,也算是与我同宗,你一定用得着。”
说完,洛九将《水滴术》扔到了少年面前,只见他眼珠一亮滴溜溜转了一圈,迅速将这本功法秘籍揣进了气海中,旋即又摊开手,讪笑道:“姑娘出手阔绰,想必是世家小姐,可否再赐我一本别的水系功法秘籍,我便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姑娘住上几日,如何?”
洛九心想,身上这样的秘籍还有不少,只要能够在此尽快安顿下来,再送他一本也无妨。洛九刚要把手探进气海中,却见少年双手拼命护住自己的脖子,双脚离地悬于空中,做出一番悬梁上吊的姿势。
夜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凭你身上这点微末术法,便是这本《水滴术》也起码要修个三五十年,再要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我们不光要将《水滴术》拿回来,连你的小命也一并夺走了去!”
话音刚落,少年便摔了下来,脸色因为窒息涨得通红,趴在地上连连叩头:“我不敢了,这便安排姑娘住进厢房,仙长莫怪!”
洛九噗嗤一笑:夜影何时竟做了仙长了。
少年慌忙为洛九引路,转瞬便来到了一间厢房,此处虽算不得僻静,但也算洁净舒适。
闭了门,夜影现出身形,左右四顾确认无虞之后,这才开口:“事不宜迟,你快躺下,我为你护法,即刻开始炼化聚灵藤。”
“现在?躺下?”洛九并非不相信夜影,只是有种莫名的忐忑不安,总觉得此事不会一帆风顺。
夜影看穿了她的心思,宽慰道:“别害怕,中途若是分了心,乱了神,切莫沉沦,坚定本心,奋力朝前走,自然可以冲出迷障,拨云见日。你是天赋异禀的洛家女脉,没有谁比你厉害,相信你自己。”
厉害?洛家女脉听着虽令人生羡,却无一不是凄惨而终。无奈事已至此,绝没有往回缩的道理,洛九虽心中不认同夜影的话,却还是点头应承。
依着夜影的吩咐,洛九躺在帷帐之中,聚灵藤齐整的放置在她的胸口,那模样,更像是举行什么献祭仪式,不祥的预感再次蒙上她心头。
夜影坐在床前,丝丝温热的精神力将洛九囫囵笼罩其中。随着劫火的不断侵袭,她身上越发燥热,暗暗以水之力与之平衡。
如此枯燥地对峙了半日,洛九睡意越来越浓,沉重的眼皮历经几番挣扎,终于缓缓合上。
就在同时,洛九耳边响起阵阵悠远绵长的琴声,她循着琴声飘游直上,历经诸多周折来到了高空。此处轻云繁似锦,瑞气滚红霓。飞虹贯宇,七彩长桥。垂垂老者背向盘膝而坐,炼药炉边,点缀着瑞草永岁长青,万古瑶琴,拨弄出弦音清如渐玉。
这番纤尘不染的奇旷之景,像极了人们传说中的天界。可夜影之前说过,他们二人一个是肉体凡胎,一个是神丝游魂,皆无可能踏足天界,这究竟是何处?
在洛九犹疑思索之际,弦音顿止,老者瞬间立在了她的面前,双目烁烁地看着她,洛九发现他的脸有些熟悉,像是在先祖二重太虚所见到的中隐先生。
“中隐先生,您怎的不弹了?”洛九试探地问寻老者的身份。
“有客来仪,自当相迎。孩子,我等你许久了。”中隐先生微微一笑。
想不到真的是中隐先生,洛九心下更加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重天,我以琴音摄你入幻,相见一叙。”说话间,祥云之上忽而生出五彩燕雀,绕着中隐先生周身盘旋,再一眨眼,燕雀都化作繁花,瓣瓣飘落下来,钻入云层消失不见。
洛九猜的果然没错,此处当真是那高不可及的天界,至于这琴音入幻的术法,先前她已从先祖汐妍处领教过,如今中隐先生又对她施了一回,除了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她似乎别无他法。
中隐先生要提洛九叙话,她自是不敢怠慢,当下行了一礼:“不知先生对洛九有何指教?愿闻先生高见。”
中隐先生两眼眯成一条缝:“并非指教,而是请你帮忙。你身怀水之力,本是那修火系之人的克星,如今严无双越发疯魔了,恐波及更多离煙城百姓,必须有人出面压制严无双。我早已飞升,再不可能插手凡俗之事,你是最合适人选。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所以你先祖汐妍临终时也是经我点拨,开太虚境流传后人,直待真正有能力扭转乾坤,解离煙城困局之人。你母亲千卉原本是极有希望的,不料竟也遭了劫,所幸她还留了一点血脉在人世,功成与否,全系在你身上了。”
中隐先生的话令洛九倍感压力,身形不自觉间矮了一矮:“先生恕罪,洛九只是想救人而已,至于严无双,我是万没有能力与之相抗的。”
“造化天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要坚守本心,必能拨云见月。我送你一道气,有了它,危急时刻能有起死回生之效。”中隐先生双目微闭,五指捻诀,将一道无形无声,无色无味的“气”送到了洛九的手心。她虽然不明白这是何意,却也恭敬行礼,佯装“接”过。
中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慢悠悠走了七步,忽然,身形消失在洛九眼前,紧接着,丹炉,瑶琴,祥云以及瑞草尽皆幻散,化归虚无。
此时的洛九周身澄明如镜,有些心慌,焦急的呼唤中隐先生,眼前却凭空出现了另一个人--严无双。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洛九吓得双腿发软,勉强立在云团之上,口中已是语无伦次:“严,严无双,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严无双一言不发,眼神狠厉地看着洛九,身子慢慢向她靠近。
洛九只得一边退,一边说狠话为自己壮胆:“你不要过来,再往前一步,我便不客气!”
严无双邪狷一笑,快步上前,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空气瞬间凝固,从未有过的窒息无力感笼罩了她的全身,她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时间一点点流逝,洛九的意识也在慢慢减弱,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地狱的入口,那里大敞着门,似乎在等待她,欲将她一把吞噬。
暗处投射出一丝光亮,驱散了丝丝阴霾,忽然,夜影出现在洛九的面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如梦初醒,不知何时,严无双已经不见了。
此时他们置身于幽冥炼域,熊熊劫火肆意在二人身上流淌,夜影夺过洛九的手:“快走。”
夜影护着洛九浴火冲出了劫火重围,拼命朝前闯,身上满是汗水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洛九睁开眼睛,见到夜影正坐在床前死死拽住她的双手,而她身上的聚灵藤已经消失不见。
夜影如释重负:“你总算醒了,炼化已经成功,得了神草的灵力,你的功法早已今非昔比,就连我也需要全力以赴,不敢小瞧了你的实力。”
听夜影这话,聚灵藤的作用,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神奇:“如此说来,我竟还是敌不过严无双?”
“严无双本就是天纵奇才,再加上得了鬼令愁大半的功法,实力不可小觑。你虽炼化了神草,却终究根基虚浮,尚需时日加以巩固。”
洛九轻轻坐起,抻了抻肩骨,身子果然通透了许多。夜影的神情看起来颇为疲惫,身形也有些虚浮。
洛九不由想起方才那捉摸不透的梦境,低声问道:“我醒来之前,可有何异样?”
夜影脸上似笑非笑:“你在这床上躺了足足七日有余,前七日,一切如常,直到第八日,你的身体滚烫如火,脉象虚弱,脸上尽是恐惧,像是在炼化途中乱了心志,我只好费些精神,与你一同入梦,再将你带出,好在有惊无险。”
洛九心中十分感激,此番炼化若是没有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只是如今事了,她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