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周有些无趣。崔琰向各大直播平台发出的申请纷纷石沉大海,游戏里军团只适合养老,聊天打屁啥的只有下班时间才积极。新服还有十多天才开,老服一个人又没有刷图刷段位兴致。
日子闲的淡出鸟,趁还没报道,崔琰索性一个人返回G市,在景云山公墓里呆了一晚。白天照例是不敢来的,老妈精神好的时候总爱央龚叔叔来这里转转。不小心撞上了还是挺尴尬的。印象中老爸也是闷葫芦一个,最爱做的事就是搬个板凳叼根烟杵阳台上思考人生。
老爸生前没能好好陪陪他,如今阴阳两隔了才开始怀念有他陪伴的日子。唏嘘一番后,崔琰点上一杆烟,恭恭敬敬地立到老爸碑前。
他自己不抽烟,但每次上山来看老爸,顺手买一包已经成了习惯。漫漫长夜,烟既是祭品,也是衡量时间的工具。一包烧完,便是该下山的时候。同样出于习惯在当地花市买的建兰则修剪得整整齐齐,照例放到近旁的碑下。
肖阿姨生前挺喜欢兰花的,她去世后,龚叔叔也一丝不苟地坚持照顾他家里的兰花。即使十多年过去,这份坚持也没有一天断过。
守夜老头打着手电经过,两人对视一番,彼此心照不宣。
“记得火灭了再走。”他习惯性地提醒。
“必须的。”崔琰下意识地回答。
中途有些犯困,崔琰靠在碑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身上多了件薄毯。
......
阳光烤得毯子好暖和,但是奇怪,眼睛一点没觉得刺眼。
可能是因为带了墨镜吧......,这么想着,崔琰不自觉地用手背去揩嘴角上的哈喇子。
墨镜?
他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正与龚叔叔四目相对。
“几点到的?”龚叔叔表情似笑非笑。
还上学的时候,每逢龚叔叔露出这幅模样,崔琰与龚俊内中至少有一个免不了要受一番毒打。虽然都远离他们自力更生六年了,可还是不自觉地犯怵。
在龚叔叔这笑面虎的威势面前,崔琰不由得低下了头。“昨天下午。”
“这娃子七点多闭园以后才翻墙进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串供这件事上,守夜老头还从没让自己失望过。
“这么晚才来,怎么不先回家休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担心多过急切。
“想着也好久没来看看爸跟肖阿姨了,就想先上来看看。”他扭头望向坐着轮椅的妈妈,不知怎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随即脑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老子还没骂你,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倒先哭上了?”
“老龚!”
“我跟小琰闹着玩呢。”
只有在妈妈,或许还有肖阿姨前,龚叔叔才会难得地展现出自己的温柔。
“你都20多岁一人了,害不害躁!”冲妈妈说罢,龚叔叔又恶狠狠地对崔琰来了句。
“待会下山,我去打两斤酒,今晚喝几盅。“
“那啥,叔,我两点的火车。”崔琰满脸堆笑。
”退了!”
“明天有事...”
“今天没事吧。”
“...诶...”
“那就先回家!”龚叔叔一把搂住崔琰的脖子。
......
绿洲小区原本是个城中村,叫烂泥田,后来城市改扩建,整个村被绕城高速均分成前后两块,后半块用作工业园区,前半块被房开买下。在靠近工业园区的位置起了个绿洲小区,用于安置周边被征地的村民。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原本同村的乡邻陆续搬出小区,租客来来去去,早不知换了多少茬。
这似乎是城市周边村庄的缩影,以及必然的归途。
因为远离市中心,交通上是不怎么方便。但好在租金足够便宜,这也是老妈跟龚叔叔没选择搬出去的一大原因。本就是同病相怜走到一起的半路夫妻,那年头还得供他们兄弟俩读书,自然是能省一点算一点。
跟三四年前比,家里变化还蛮大。厨房与厕所之间那处被冻爆的水管好像重新接上了,连带着翘起来的地砖也给重新换了块不搭色的上去。餐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电暖炉。自己还在家时被充作卧室的阳台似乎也给刷了道磁粉,亮色了不少。
龚俊的卧室倒是没怎么变化,房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东西妈妈跟龚叔叔都没舍得扔,能凑合着用的全给留下了,自然也包括原先租客留下的全套家具。当初自己故作大度地把书房让给弟弟,还得到了家人的交口称赞。除了龚俊这个弟弟。
开玩笑!有几个男的愿意自己卧室所有东西都是粉嫩嫩的少女心装扮?他反正是不愿意,这种待遇还是给臭弟弟享受的好。
书房跟离家时比起来空间又小上了不少,龚俊的各色奖品奖状再次摞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书柜旁的方桌上有本相册之前没见过,崔琰随手翻了翻,全是家人的合影。相册每一页靠近内缝的位置还粘了张纸条注明时间。从64年开始,到73年,也就是现在截止,大约用掉了了相册一半左右的空间。 67年下半年到68年底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正是崔琰撕掉录取通知书离家出走,到挣到钱重新联系到家人的这段时间。67年的最后一张69年开头的第一张都不是照片,前一张是兄弟俩写给妈妈的纸条。后一张是家里第一次收到崔琰汇款后打印的电子回单。一家人在69年那年春节顺藤千里迢迢赶到C市找到自己,在崔琰租住的小屋内过年的合影还用了单独的一页展示。这一页被摩挲得最多,以至于包裹相片的胶纸都搓得有些秃噜皮。 71年之后照片开始多了起来。这一年龚俊考上大学,在学校里三人的合影占了绝大部分。这臭弟弟几乎在每一张关于他的照片里都手持着自己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头像照片,假装他也来过学校。
再之后,就全是龚叔叔与妈妈的个人合影了。
崔琰正看得起劲,肩膀又挨了重重的一击。
”先帮我剖鱼,吃完饭再慢慢看。“
”妈不是吃不了鱼吗?“
”那是我们这的庸医忽悠人,S市的医生说了,不喝汤就行,肉还是能吃的。“
...
晚饭是龚叔叔拿手的鱼肉火锅。老爸出事前曾经营着一家鱼火锅店,龚叔叔当初为讨崔琰欢心特意学了很久这门手艺,竟也做得像模像样。
吃饭时龚叔叔也没怎么过问自己的事,这人酒量也还是那样,几盅酒下肚便找不着北,眼瞅着吃得差不多,直接靠在沙发睡起了觉。
崔琰叹了口气,从里屋找了块毛毯,给龚叔叔盖上。
“小琰。”
“诶,妈。”崔琰边收拾碗筷边应道。
“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我跟你叔一分没用,全帮你存着呢。”妈妈说着,从兜里颤巍巍地掏出张存折。“本来你考上学校,我跟你叔应该全力支持才是。但妈这病拖着,又存不了几个钱,只能先用你自己的钱凑合。你...别怪妈偏心...”
“别这么说,妈,您把身体给调养好比啥都强。我读书的事不用操心,这学不是弟弟他们那种上法,有点像像你们那个年代的夜校,不影响平时工作的。而且这几年我自己留了不少存款,生活宽裕着哪,能应付下来。”崔琰瞄了眼桌上的折子。“给你治病也好,给弟弟当生活费也好,不比搁我这发霉强?”
“要你收你就收,哪来那么多屁话。”龚叔叔睡梦中嚎了这么一嗓子,翻个身又打起了呼噜。从后背蔓延到颈根上那道混杂着烧伤与扎伤的淤痕随着他呼吸的韵律起起伏伏,崔琰过去帮他掖好被子,这才注意到龚叔叔的鬓角早变成了银白色。
伤疤是那起悲剧的烙印,那次事故中崔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而龚俊则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也是两个家庭最终结合在一起的见证。出事那年崔琰才7岁,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提溜着嚎啕大哭的龚俊一脚踹开燃烧着大门的身影,更忘不了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作掩护死死护住兄弟两人的伟岸身躯。
他叫他叔叔,但这人年纪比他亲生父亲大多了。他话粗人也粗,偏偏对老妈跟兄弟俩格外上心。他怕他,因为他太严,严的有些不近人情,他也爱他,不光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因为他真的把自己当亲儿子对待。
“龚叔叔白头发都这么多了?”
“全白了,我拖着他去染发,他还不乐意。”
“这钱我不会要的,妈。你知道我性子。”崔琰扔下这句话,又开始忙活。
“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儿子。”
“这也是我想对你你跟龚叔叔说的。”声音从厨房那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