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几天,家里出奇的安静。
虽然我妈一直强调吃饭宜“食不语”,但每到饭点她总是数落完我数落我爸,然后夸夸同事家学霸孩子最后再八卦邻居家的鸡毛蒜皮。
我爸呢,基本是“呵呵呵、哈哈哈”的应付一下,再补充两个新想出的冷笑话,我则负责敲边鼓打岔不时分享分享学校里的事儿。
但是这些天吃饭的时候,除了喝汤吸溜面条,再没有别的动静。
我妈依旧保持着小心翼翼的状态,时不时还跟我客气一下:“明天有什么想吃的?”“课外参考书都买齐了吗?”“零花钱够不够,用不用长点?”
在这样的低压氛围下捱了好多天,甚至有点想念开学。终于熬到最后一晚,我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有一个习惯(毛病),凡是第二天早上有什么“大事”比如考试比如赶火车,头天夜里准睡不好,我妈说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下午刚接了以前语文老师、即将是新班主任老刘的电话,嘱咐我明天早点到学校。
早点去,肯定是要对我们一番介绍。都高二了还要作为陌生人加入一群早已彼此熟悉的同学堆里,真尴尬。
虽然8班还有赵一跟我一起分到了5班,但我俩原来也不太熟……还是课间去找冯邈玩吧,幸好5班6班挨着……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路上忽然出现许多穿着各式大俗色校服的学生,一切都宣召着:新学年,开始了。
我蹬着我妈淘汰的26式自行车在路上疾驰,心情可没有天气那么飞扬。
不到6:40我到了,而师达附早自习是7:30开始。老刘已经等着我们,幸好,新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还没到。
老刘叫刘呈燕,其实岁数不大,那时候大概30初头,个头高挑总爱穿同色系深浅搭配的裙子套装,架着一副厚厚的据说有1000多度的眼镜。
不过那时候,我们对老师的划分可不光是看年纪。老刘之所以能与“老曹”、“老田”等资深教师一样跻身“老”字辈,主要还是她老练的教学方式和听说对5班“狠辣”的管理模式。
教学方式我是了解了,至于老刘当班主任后能多狠多辣,相信很快就有机会领教了。
“你俩把原来8班那边的东西挪过来。”老刘教了我们一年语文,都是熟人,她也没有再寒暄。
“好。”我和赵一转身走向8班。
“新班了哈,感觉怎么样?”我摆出轻松友好的态度,试图与赵一这个唯一原8班的同学建立起新的统一阵线。
“不怎么样,落到老刘手上了。”赵一瞥瞥嘴,抛下我快步向前走去。
“……”费了一早上劲好不容易给自己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就这么被赵一浇灭了。
8班的储物柜。大部分学习用品早在上学期末我就很有自觉地搬回去了,只剩下些零零碎碎。既然要离开,当然要彻彻底底潇潇洒洒。
我重新给自己打着气,抱起柜子里最后的杂物走出了教室。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抬一抬肱二头肌,我不会留下一片儿垃圾。
再见,曾经熟悉的8班。
5班教室。老刘指导我将东西都塞到了已经标注我姓名的新柜子里,又指着中间靠左的一个座位:“你以后就坐那。”
我看了看,座位跟8班一样也是8*5的格局,两人同桌,一排四组桌,5排座位。跟8班一样的黑板一样的投影仪电教设备一样的窗帘墙壁,一样的……简直废话,学校难道还会给每个教室来个主题布置吗?
可是,毕竟还有一些不一样。跟8班坏了卷不上去的投影仪不一样,这里的投影在正常高度;跟8班洒过菜汤的油腻窗帘不一样,这里的窗帘干净整洁;跟8班将当天值日生写在黑板左下角的习惯不一样,这里是右下角。还有,我前后左右的同学们,跟8班也都不一样……
你好,还很陌生的5班。
“那你先坐一会,我等下过来。”老刘准备离开。
“额……”我立刻觉得不自在起来。
等会儿同学们来了看见一个陌生的我出现在他们班里,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打了招呼我要如何介绍?——你好,我原来是高一8班的,现在到你们班了!
这种尬之又尬的场面我想想有点hold不住……还是在门外等着吧。不对,站楼道里也不行,离8班太近不免与老同学照面靠5班太近又不免接受新同学的好奇目光。
老刘见我一副犹豫的样子,居然敏锐的发现了什么,想了想:“要不你跟我到办公室,等下早自习一起过来。”说完招呼赵一一起。
就冲老刘这句救人水火的话,后面有好几次她“狠辣”的时候我都忍了下来。
然而尴尬的时刻还是到来了,七点半整,5班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老刘准时拖着我和赵一走了进来,同学们的目光立刻跳过他们熟悉的班主任,齐刷刷射向他们不熟悉的我和赵一身上。
我强迫自己牵起嘴角,可能呈现了一个诡异的僵硬笑容,同时心里紧张默念着:抬头挺胸,千万别顺拐。
我俩站在了讲台后面。老刘发话:“同学们新学期好。”
“老师好!”
“嗯,高二了,今年咱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我介绍一下。”
老刘先指向赵一:“赵一,大家欢迎。”教室响起了掌声,“赵一,你来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赵一,嗯……可能跟一部分男同学打过球,我原来是8班的……”
赵一巴拉巴拉说了起来,我脑子却“嗡”的一下——纳尼?还要自我介绍,老刘没说啊,连准备时间都没。
不等我想好词儿赵一那边已经说完了,老刘将目光转向我:“杨帆。”
呱唧呱唧,自我介绍。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家好,我叫杨帆,木易杨,一帆风顺的帆(干嘛说这个,好傻啊),原来也是8班的。嗯,我是一个挺开朗乐观的人(我的妈呀更傻了),平时喜欢看小说(快闭嘴吧我自己)……”
我磕磕绊绊的说完,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后背都快冒出汗了。
“好,大家一定要多帮助两位新同学融入新集体,你们俩也要尽快熟悉。”
我和赵一点点头,大赦一般被老刘放回了座位。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左数第三个,右边是我的新同桌,左边隔着走道就是另一桌的同学。余光能感到周围的同学都在好奇打量着我,可是我太紧张了,只好依旧挂着那副假笑如痴如醉的盯着老刘一个人看。
“高二了。”老刘笑眯眯的说道,我却依稀觉得有杀气袭来,果然周围同学在椅子上都挺得板儿直,整个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给高三冲刺打基础,基础打得好就是给进好大学铺了一半路。多的我也不想再说了,还是上学期强调过多少遍的,组织纪律性!自律自觉性!我看谁要还像高一那么点儿郎当的,趁早回家。”老刘的厚眼睛片划出一道凌厉的光,扫过班级里几个重点点位。
看来在5班,老刘是绝对的“统治者”。
“同时,”老刘还没训完话,“能不能有点集体意识?卫生、值日、出操评比,这学期要是下了红旗榜,当天负责的那个人,您下学也别走了,来我办公室跟老师谈谈心。还有文化节、运动会,上学期成绩还可以,这学期只能更上一层楼不能出溜。听见了没?!”
“听见了——”全班喊号子一般整齐划一。
原来这才是老刘的真实风格。
相形之下,8班在老曹的带领下可太不一样了。老曹虽说教化学的时候总是用她全国特级教师的身份碾压我们,但作为班主任,私下里管理班级基本是放养式,用现在话叫“佛系”,因此8班除了学习其他方面都比较散漫自由。
我感觉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撞进了老刘的笼子里……
“下面开始任命这学期班委和各科课代表。”连任命都是老刘直接指定,8班可是民主选举。
“班长,周亚男。”
老刘说着,坐我同排靠右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女生一头利落短发、肤色是后来很流行的小麦色。女生老道的冲大家点了点头,表情微微严肃,说不上哪里有点像老刘。
她就是班长了,周亚男。
“团支书,经涛。”
一个额头满布青春痘的男生站了起来。经涛,我心里默念着,试图记住这些新的名字。
“学习委员,梁莹莹。”
是斜后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一双眼睛在巴掌大的脸蛋上非常灵动。
“卫生委员,邱润恬;电教委员,张斌;体委,聂文婧;文化委员,杨帆。”
邱润恬,张斌,聂文婧,杨帆。嗯,嗯?
“杨帆。”见我没反应,老刘又叫了一遍。
我大为意外、蹭的站了起来,在众人瞩目的注视下居然冲同学们招了招手——今天这傻气冒的,是怎么了?
“有些微调,整体变化不大,亚男,课间给班委开个会。”
“好。”
“早读今天谁带着?”
“英语课代表,殷悦。”
“嗯,开始吧,第一天上课,都拿出点精气神儿!”老刘耳提面命完最后一句才走出教室。
班里立刻像揭开了盖儿的高压锅,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一个梳着高高马尾的白净女生走到前面,“同学们请翻开英语课本第6页,lesson 1……”
她的话可没老刘那么权威了,底下大家在翻书的同时还夹杂着各种聊天,我前面的女生回过了头:“嗨,我叫苏丽雅。”
女生长着双小眼睛、单眼皮,高高的鼻子和颧骨,很异域的长相。
“哈喽,苏丽雅,你是蒙古族吗?”面对第一个主动打招呼的新同学,我有点好奇。
“达斡尔族。”这是我头回听说我国博大多样的56个民族里,还有这么一个民族。
“也是游牧民族,人没有蒙古族多。”苏丽雅很细心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
“欢迎新同学,我叫杜畔。”我后面的男生也凑了过来,是一个很壮很胖的男生,以至于他壮阔的横截面让人忽略了他那同样高大的个头。
我回头招了招手,目光又和杜畔的同桌、刚才的学习委员梁莹莹对上,梁莹莹冲我笑了起来,“梁莹莹,叫我莹莹好了。”她脸蛋上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是那种性格长相都很讨人喜欢的女生。
“就叫她豆儿。”杜畔指着梁莹莹坏笑着。
“你才是杜胖,死肥子。”梁莹莹怒视着杜畔,对方笑的更得意了。
这两人坐一块,梁莹莹在杜畔小山一般的身形下显得更加娇小,真像个小豆子一样。那时候,果然只有“绰号”才最贴切。
学习委员啊,我想着梁莹莹的头衔脑子在今天又一次短路,脱口而出了一句:“班里都谁学习好啊?”
看来今天智商不在线,估计会被大家当成怪咖吧……
果然,杜畔立刻收住声不再打趣梁莹莹,而梁莹莹也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有些意外的瞧着我。
还是苏丽雅很给面子:“唔……莹莹啊、亚男啊,”说着又指了指我们左边前排的一个文静男生,“还有叶子寒,都不错。”
“苏苏学习也很好。”梁莹莹补充道,看来苏丽雅的昵称是“苏苏”,那时候女生总喜欢用叠字称呼对方。
“我哪有,跟你们几个学霸比。”苏丽雅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同桌也不错啊。”
我看向这个挨得最近却是最后才注意到的新同桌——一个坐着不矮站着应该也没有太高、不胖不瘦身材适中、五官端正里透着那么一股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唯一的特点,就是戴着一副那时候还不怎么流行的黑框眼镜,的男生。
“呦,张川。”男生一直没有说话,见苏丽雅提到了自己,才算是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
我给了张川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这种同桌,一看就是能让人安心好好学习的类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