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到了中午,虽然刚下过雨,但让城依然十分热闹。街道上,步行的、骑马的和坐车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车马通过道路时还不时溅起水花,而在街道两边的房屋中也充斥着商贩的叫卖声以及客人们在酒肆和客栈中吃酒赌钱的喧闹声。
“父亲,当你向爷爷提出将侯位继承权让给叔叔时,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让颙突然问自己的父亲让槐道。
让槐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了一会儿。因为他没想到让颙会问他这个问题,而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继承权让给弟弟的举动使他成为全国闻名的贤人和孝子。每当人们问他这样做的原因时,他总会说自己长相不好,武艺也不好,弟弟原止比他更适合担任西方侯,而且他也应该满足父亲将原氏传给弟弟的愿望。但他的真实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并且希望将它永远保留在自己的心底。
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便问道:“你为什么问起了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当一个人放弃本应属于他的最珍贵的东西时,当他放弃统治一方的权利以及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让颙答道。
让槐有些触动,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个答案呢。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亲,我知道你是一个既孝顺又贤能的人,所以才放弃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但当你真地将一切放弃时,你感到失落吗?还是感到解脱?”让颙接着问道。
“我们不应该讨论这个问题,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提起。”让槐只想这样回答。
“过去的事情也有可能再次发生。我知道在让氏侯位继承人问题上,父亲承受着母亲以及母亲娘家极大的压力,他们都想要你选择弟弟。从某些方面来讲,我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北方侯爵位继承人。我虽然比不上父亲那么贤能,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你那么孝顺。”让颙说道,接着他在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之后静静地说道:“父亲,我想我也愿意放弃自己的爵位继承权,这样父亲就不用再为难了。”
让槐听了让颙所说的话,心里面感到特别心酸,难道他要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他儿子身上重演?不,他当然不忍心,而且尽管他从来没有公开说过,但他心里一直都倾向于让让颙继承他的爵位。“你知道先贤们确立和坚持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因是什么吗?”让槐勒住马,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因为只有确定无疑、不可变更的继承制度,才能确保权力的平稳继承。历史上有多少家族因为子弟争夺继承权而陷入互相仇杀的惨境,又有多少家族因此而最终灭族亡家?太多,太多了。所以这个制度不能变,变了就有可能导致灾难。”
“那如果嫡长子不够优秀呢?就不能选择比他更优秀的其它儿子吗?”让颙问道。
“你所说的话恰恰是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在篡夺权力时给自己找的最佳理由,不够优秀,长得不好,背景不好,等等等等。实际上,所有这些只不过都是那些阴谋家为了追求自身利益而寻找的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一旦有一个人以某个借口破坏一种制度,那么所有人都能用相同的或类似的其它借口来破坏这种制度,那这种制度还能存在吗?一个好的制度是能够纠正在执行这个制度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偏差的,在正常权力继承过程中,或许会出现一两个不够好的继承人,但下一代有可能就会纠正过来。但如果制度被破坏了,那一切可就全都乱了,而这就有可能是一切混乱的开始。遵守一种制度的方式只有一种,破坏这种制度的方式却有万千种,但无论是哪一种,它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寻找借口以破坏这种制度。”让槐答道。
“但我是自愿放弃的。”让颙说道。
“自愿?如果没有其他人的逼迫,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你会愿意放弃吗?我们家已经出现了一次违反继承制度的先例,如果再来一次,那只会让以后所有的非嫡长子都认为他们能够图谋继承权,图谋不成便可能叛乱。那样的话,长子继承制就会名存实亡,而这也可能就是兄弟互相仇杀和家族动乱的开始。所以你继不继承我的侯位,不仅关系到你自己的权利,而且也关系到我们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我说的话,你懂了吧?”让槐第一次说出了他对爵位继承制度的真实想法。
让颙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所以你就不要多想了,立谁为嗣,由我一个人决定,谁都不能胁迫我。”让槐接着补充道,说完便踢了踢马肚,继续前进。
让槐走后,让颙也立即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