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凛然切骨的凉意,吴郡的城门在月影下发出了小心、厚重的“吱呀”声,露出了可供一人进出的门缝,一袭黑影从门缝中闪过,向给他偷开城门的人微微点头致谢,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城内寂静无边的夜色中。
周瑜的住宅在郡府的不远处,已经是夜半时分,他还披着裘袍,在厅上拥火看书。旁边还摆着一个空座和茶碗,似乎还在等着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过了良久,门房小步趋进厅中,在周瑜身边悄声道:“大人,人来了。”
“快请。”
“诺。”
门房去将客人引了进来,那人身材魁梧颀长,身披黑袍,用黑头巾遮住了额面:“公瑾将军。”
周瑜示意他坐到身旁:“一路辛苦,路上可有被人留意?”
黑衣人摇了摇头:“为了减少声响,我将马拴在了城门外,步行入城。城门也劳将军的人悄悄打开,未曾有所惊动。”
周瑜点了点头:“那便好,快脱掉袍子,喝杯热茶。”
“多谢将军。”那人脱去头巾和风袍,坐到周瑜身旁的座位上,在灯光下露出面容来,正是驻守会稽的陈武。
周瑜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自己起身来关好了厅门,剪灭了几个灯盏,长吁了一口气:“陈将军可知道,我为何连夜将你秘密招来?”
陈武坐的笔直,用猜测的口气说道:“莫非,将军之前交待在下的那件事,有急情交办?”
周瑜抚了抚陈武的背:“我知委托此事的人,必定要胆大心细,陈将军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一猜即中。”
陈武道:“将军谬赞了,不知是何急情?陈武在所不辞。”
周瑜道:“庐江袁术,前日差人送来密信,信中说他要顺应天时民意,建号称帝。要伯符起兵助他,允诺事成之后,封伯符为骠骑将军、吴侯、扬州牧。”
陈武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好大的贼心!”
“你且听我说完。对袁术称帝,伯符是早有准备的,他已经写好了绝交书信给袁术送了去,并且征调了江东各军,移防到横江砦,一旦袁术起事,便渡江征伐,奉天讨贼。”
陈武道:“已经征调了各军?在下为何没曾收到消息?”
“我向伯符进言,虽然征讨袁术非倾江东之力不可为,但是山越和许贡,也是不可不防。故而应当留你和小孙将军、周泰、蒋钦留守后方,尤其是将军之任,殊为重要。”
“公瑾将军的意思是……”
“我最担心的事,便是许贡趁伯符北征的机会作乱。那山越贼兵不过是群蛮勇的异族野夫,而许贡却是个阴狠的大患。你的任务比周泰蒋钦要棘手百倍,不光要提防明枪,更要提防暗箭,不得不多加小心。”
“那在家要不要把许贡……”陈武在暗色中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周瑜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要轻举妄动。之前伯符已经说了放他一马,我们也要顾及伯符的信名,除非他主动作乱,否则你只需严加看管防范便好。”
陈武点了点头:“在下明白。”
“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没有行动。我着你查的名册,你可查好了?”
“查好了,”陈武从怀中取出了几张笺纸:“查得许贡有门客十五人,均已查出了住所。”
周瑜接过名册,逐一看过,前生孙策就是死在了这些人中某几个人的手里,但当时并未查的他们的姓名,因而现在自己也寻不出他们来。过了良久,周瑜下定决心,将名册递还陈武:“全部除掉。”
陈武面无异色,平静如初,但还是沉默了好一会,才应道:“遵命。”
之后是一片寂静,两个人各自在萤灯跳跃的暗色中平复心境。作为将军,他们早就习惯了在战场上对敌人残忍,可是对于这么多底层士人的暗杀,两人还是都有心理障碍需要克服。
传来好几轮鸦声之后,周瑜主动打破了寂静:“除完,差人在子夜时悄悄送些财货到他们家中,就算是我们赔付的葬钱了。”
“诺。”
“此时还是只许你我知道,切勿外张。”
“陈武明白,请将军放心。”
周瑜点点头,站起身来,取了陈武的袍子给他:“事不宜迟,恕周瑜不能留宿将军,还请趁着夜色出城,速归会稽安排。”
陈武接过风袍披好,戴上头巾:“公瑾将军,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周瑜也披上裘袍:“我送将军到庭院门口。”
二人并肩而出,冷月寒光洒满庭中,树杈的夜影像暗沉的水墨画。周瑜徐徐道:“周瑜非为好杀之人,让将军除掉许贡的门客,全是为了伯符的基业,将军莫要怪罪周瑜阴辣。”
陈武应道:“陈武虽然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忌惮许贡的门客,甚至胜于忌惮许贡本人,但将军一向算无遗策,为人又弘雅高致,一定是有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陈武不便多问,但必定按将军交代的办成。”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庭院门口,周瑜执起陈武的手:“有将军此言,周瑜就可安卧高枕了。全托付于将军了。”
陈武拱拱手:“公瑾将军放心,在下告辞。”言罢,陈武的黑袍就消失在了吴郡茫茫的夜色中。
周瑜看着陈武的身影消失,还孤自站在那里,心下道:“如果人要被阎罗判官勾画生死,那周瑜今日所为,定是要折损阳寿了。可伯符因许贡门客而死,这些人又不得不除。也罢也罢,此生便是承蒙仙神所赐,用几年白得的寿命换伯符的功业,无所可悔。”
周瑜矗思着,门房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大人,春寒甚重,还是进屋休息吧。”
周瑜回过神来,应道:“好。”关起了院门,同门房往堂室中走去。
“今日是十几了?”
“回大人,今日是二月十六。”
“十六了,怪不得今晚月亮这么亮。”
“大人刚从江北来,这江南的湿冷还不怎么习惯吧。”
“不,我熟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