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去上晚间课以前，魏莳萝先将马尚送回了家。
车门缓缓被电子铰链拉动，无声合上。
马尚站在自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狂风与暴雨的咆哮，阵阵入耳。
车窗摇下，在这一天，成为了他的雇主兼盟友的少女，清瘦的身躯躺在驾驶座里，看上去额外疲倦。
“喂，”魏莳萝看了过来，“你认为，我能不能把你扔到海里去？”
马尚挠了挠头：“你在说什么呢。”
“猜一下嘛。”魏莳萝不易察觉地撅了撅嘴。
“我猜，”马尚低头抱胸思忖了两秒，“你说的是一种比喻。”
“什么啊。”魏莳萝移开了眼睛，“我当然不会那样做。”
“我可不觉得你说的那样子是虚张声势。”
“哼哼。”魏莳萝双手从方向盘上松开，瘫坐在位置上，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两声，马尚不明白那是不是得意的鼻哼。
魏莳萝闭了几秒眼睛，猛然惊醒般又睁开，然后缓缓移到马尚身上。
“学长还在啊。”
“你才闭了两秒钟眼睛！我可没有能瞬移的能力。”
“是这样吗？”魏莳萝细细看了看马尚，“欸？”
马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里可是一帆马上要沉的船啦。和在海里游泳也没什么区别嘛。”魏莳萝笑着说，“要下船只有趁现在。老实说，我也想不到学长你能做些什么了。至于什么，学长折腾我用来赚赏金，学长偷偷用且听风吟给你妹妹赚学费，我帮你朋友出的这一笔治疗费，这些事就，不管啦。”
马尚低头看着地面，嘴角有些勾起：“那我也问问你。你觉得，如果我只是单纯以为我妹妹的学费为目的，我有必要去接触这新滨市如此复杂庞大的市政系统吗？”
“嗤！”魏莳萝忙用双手盖住止不住上拉嘴角，双眼弯若柳絮飘拂，“你莫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
马尚夸张地耸一耸肩，希望自己样子会和自己想出来的样子相差不远，他可不怎么会戏剧性表演。
“或许你可以叫我，邪恶英雄…黑暗骑士？”
车窗摇上了，魏莳萝双眸在车窗合上之前的间隙里仍透着水亮的笑意。
“傻里傻气。”
罕有的燃油引擎再度轰鸣，像是要遮住这句略显羞涩的话语一样绝尘而去。
回到家中，妹妹马惜遥并不在。只是一则语音留言通过扩音系统在播放：
“千万别忘了吃绿豆沙！”
马尚取出冰箱里的聚丙烯饭盒，拿回自己房间。房门刚关，他便瘫坐到地毯上。
“接入系统，私密情景检测有效。马尚，欢迎回家。您有超过一百份留言，标记为紧急的留言有十七件，其中有十六件我判断其优先程度与内容不符。另外……”
播报在头上嗡嗡响，是卡蒂甘的播报，马尚无力地挥了挥手：“先让我歇一会。果盘。”
卡蒂甘的声音顿时黯淡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空中的家务机器人集群，把不知放在哪里的果盘托到了马尚手边。他把冰得厉害的饭盒放在上面，着手开启。
“建议您在懒人豆袋沙发上用餐。提示，该家具使用频率过低。”
马尚大口嚼着冰凉的豆沙，让嘴里的凉意缓解大脑紧冒的热量。他本想告诉卡蒂甘，在上面用餐并不实际，但转而又作罢。
他失神地靠在门板上，发了好一会愣。不久后，他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除开一下吃太多冰凉的食物，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搅得他脑子有些受不了。
他看了看卧室一角的工作台，在脚边堆砌成堆的网络设备仍在疯狂闪烁；电子纸、平板、手套和螺丝刀工具箱在桌面乱成一团；两台共用一套输入设备的主机，以及分开接上的三台屏幕；这些成了他在家里除了对着马惜遥以外的全部风景。
成立且听风吟的往事犹如在目，他正是在繁重的学业重压下，咬着牙去处理且听风吟的一切。从技术方面的侵入工具链条、批量脚本、自动化API等等，到具体执行方面的人事安排、事务记录、项目监控等等，到维持组织运作的人力组织、资金运转、接力合作…还有最让马尚头疼的自动化市政的运作方式、规章条例。
这一切的一切，他竟然奇迹般地扛了下来，就连下一届的交接都安排好了，甚至在他生日这一天，他们难得的遇到了一个大案件，可以为这一段回忆落下最完美的谢幕。
在最后的疯狂以后，他原以为自己正式跨入了准大学生行列，正准备定下心来，好好研究自己未来的道路。
万万没想到，整个世界在他跨入十八岁以后，巨浪一样向他倾倒而来。仿佛在嘲弄他，不应该以旧世界的十八岁当作成年的准则。按此地十六岁已成年的规定来看，马尚已经当了两年成人了，他早该明白成年人世界的风浪。
不对，我在想什么啊！马尚摇了摇混乱的头脑。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我自己擅入了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什么乱七八糟，听上去就很中二的争霸赛先不说。那可是魏氏新材董事长的女儿，是那些正在影响和改变世界的人的眷属。而说不定很快，魏莳萝也会是那群人之中的一员。
一个世纪以前的古人或许在他这个年纪，还会年少轻狂，现在可是超信息时代了哦。即便他无意去看，也能在社交网络的推荐文章里偶尔扫到一眼，诸如《那些顶尖人士和你究竟有多少距离》之类，贩卖焦虑或贩卖安心的文章。
如果按比较和比例来看，上市公司董事长，已经凌驾于诸多成功的企业之上，和很多国家的顶尖国企集团相媲美。而放眼大部分国家的顶尖国企集团，其董事长在政府架构中可对应位属副部级职称。十亿人之中，这样的人不过一万名不到，亦即是十万分之一的精锐，可谓是精英里的精英里的精英。
如果按绝对值来看，平均造就这么一个人，除去天时地利人和不谈，光是时空上就要超过至少两代人的累计，以及超过以现在联合信用点八千万的资源。这还没有算上各项风险系数的累进呢。如果按产出概率为轴，加权消耗资源价值恐怕会突成一座让人头晕目眩的小山。
如若那些文章所说，这些影响与改变世界的人，才是在定义世界如何运作、如何前行的人。其他人不过是他们创造的事业上的附庸和器件。
魏莳萝，就属于那个世界。而马尚他，根本与此无缘。
那些文章们还强调，若强行攀附行在时代浪潮中的巨轮，蝼蚁将会产生自己亦能扬帆远航的错觉，再也无法脚踏实地在自己应有的路上前行。最终只能累人累己，使家人受苦。
…对啊，爸妈已经走了，惜遥妹不正需要我吗…我研究半天自己的前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不敢背私立大学的贷款。要让惜遥妹更多选择才行。马尚用手撑着门，软绵绵地站起。
“…播放那则筛选后的紧急消息。”马尚用手搓了搓脸，试图重新振作起来。
卡蒂甘随着开始活跃：“这则消息来自TeleGreat上魏莳萝的好友邀请，她邀请您成为她的好友。附加内容如下：如果你要跳船，就点拒绝。如果你点了接受，你会接收到争霸赛等资料，明天见面前请先浏览一遍。请问您要接受还是拒绝她的好友邀请？”
“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啊。”马尚大吐了一口气。
魏莳萝在车上的表情，马惜遥关切而严肃的脸，正在他眼前不断闪过。马尚从门旁暴躁地走开，绕着室内乱走。
咚！
人脚不慎撞到床脚，他整个人一个踉跄，倒到床边。床头柜上摆着电子纸相框，相中的父母带着儿时的马尚，正哄着一副臭脸的马惜遥看向镜头。
五年前，一场重大银行劫案，让与此毫无关系的马尚父母，惨遭杀害，将他们丢在这片充满变数的新世界里。
“五年前…”思绪窜过马尚的喉咙，他轻声自语，“…卡蒂甘，我接受。”
“不好意思，您的声音太小了，能否请您复述一遍？”
世界的狂澜，恐怕早已拍到了他的脚边，邀请他与之狂舞。而他却选择了切换自己，装作没有发现浪潮之间的联系。
“我是说，”马尚眼里蔓上了血丝，“我接受，这个邀请。”
毕竟，神的孩子全跳舞。
